2016年7月31日 星期日

巴別塔的悲哀

溫哥華回臺灣的班機上,經濟艙滿載一張張東南亞面孔。開始這份工作後,才意識到東南亞國家人民社會遷徙的數目與頻率,遠超乎自己想像:帶著一雙稚子回鄉探親的夫妻、拄拐杖蹣跚獨行的奶奶、左一手搖控車右一袋伴手禮,光榮返鄉的青年移工。

我勉強從登機時他們手上拿的護照和衣著打扮,辨認每個家的方向(可惜東南亞國家的護照皮也多為綠色)(註1),但不論是廁所講成Comfort Room或CR的菲律賓人、搖頭晃腦包頭印度人或是體型嬌小婉約的越南人,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沈重的像裝滿好幾年份的鄉愁。

這天遇見兩位越南年輕媽媽,都是手抱嬰兒獨自搭機,或許因為同鄉的親切,比鄰而坐的兩個人,很快就互相分享起嬰兒用品或玩具。兩位媽媽英文都不太好,甚至連聽懂簡單的雞肉豬肉、行李等單字都是問題,但她們仍不氣餒的把我叫住(用戳的),比手畫腳向我詢問關於寶寶的服務(嬰兒床、尿布、寶寶食物)。

有時候會對不諳英文的乘客在心中默默掀起不耐,不論是世界公認英文爛的日本人,或是還沒來得及練就一口流利英語,就為生存舉家移民的亞洲人。知道自己這番狹隘,是源於語言的障礙讓工作無法順利進行的焦躁,而每當夜深人靜欲處理這份情緒時,總是驚愕自己心中竟也住著以美帝為圓心畫出的可悲地球村。

想起R和來自世界各地的留學生組團出遊內蒙古的事。旅程結束後R與我分享那幾天拍的照片,他指著一位身材瘦小、肩膀微駝的男生,說他來自厄瓜多、在美國讀大學,一路上兩位澳洲白人當大夥話題漸冷時,就會以調侃這位厄瓜多男生為趣。R說一開始沒想太多,還覺得有些幽默,但當次數多了,開始對這兩位澳洲人的行為感到不齒。如果他們的冷嘲熱諷是有形的傲慢,那我偶爾萌生於心的焦煩,又怎麼說?

總是太容易陷入巴別塔的計謀(註2),不同的語言加上迥異的外表特徵,就輕易成為上帝手下與他人天涯兩隔的凡人。

註一:據說各國護照皮顏色依據各國政治安定程度依序區分為墨綠、紅色和藍色。政局不安定的東南亞國家、臺灣和南韓多是墨綠色。但這樣的區分也只是聽說,始終找不到確定的說法。

註二:聖經裡記載從前的人類都說同一種語言,有天人類欲建造一座直通天際的塔,因此激怒了上帝,上帝盛怒之下讓人類說起不同語言,讓人們再也無法合力作亂。


2016年7月24日 星期日

北京印象最終回:南鑼鼓巷、鐘鼓樓、什剎海

北京第三天,白天R在學校上課,自己一個人到市中心的景點逛逛。

每次工作時在外站(我們以此名詞稱呼每個因飛行駐足的異國)匆促逗留,對於與一個地方的短暫邂逅已駕輕就熟,拿著高德地圖(中國的地圖app)按圖索驥在景點間獨自遊走,這樣的孤獨竟意外成為這次北京行中最安心的一段。

從北大坐地鐵往南鑼鼓巷,費時大概四五十分鐘,期間還要導一次地鐵(這裡的人稱轉車為「導」,地鐵四號線導十號線、公交導地鐵,有趣)。南鑼鼓巷是一處胡同,建立於元朝,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直直一條大街八百多公尺,遊客絡繹不絕,街道兩旁各式店舖林立,有台灣雞排鹽酥雞、手搖飲料、熱狗可麗餅等一切方便拎著走的小吃,也不乏幾家刻意營造復古風味的氣氛餐廳或咖啡店。吃了一個人民幣15元的文字奶酪,店面沒有座椅,老老實實的站在店門口把一盒奶酪嗑完,有別於臺灣習慣把奶酪做的又濃又香,文字奶酪水水淡淡的,口感格外新鮮喜歡。





走過最熱鬧的一段後,人群漸漸稀少了,坐在路旁或閒聊或靜默的居民,取代了讓人眼花撩亂的觀光客。這裡的人不論或老或少,或壯碩或殘弱,臂上幾乎都別了一圈紅色的臂章,上面寫著「維護治安志願者」,看著別這臂章的人們圍在角落叼著煙打牌喧囂,頗有種中共口號式執政的具現感。




走出鼓巷,往鐘鼓樓大街走。 稍早下了一場大雨,北京的天空像是相機換了一個鏡頭,清澈透亮的藍天,彷彿前兩天的灰濛只是一場技術性的誤會。鐘鼓樓是元明清三代用來報時的報時工具,暮鼓晨鐘。







攀著有些陡峭的木梯向上,來到鼓樓制高點。樓間擺了許多鼓,但除了唯一一座鼓面殘破已不堪使用的之外,都不是古時的鼓了。幸運遇到每兩小時一次的擊鼓表演,一群師傅七人,拿著鼓棒一字排開,鼓聲轟隆,想像著幾百年前, 依這陣壯闊生息的老祖先(不要戰我QQ),彷彿聽見了前人的智慧。




鐘鼓樓相對而建,去完鼓樓再去鐘樓,鐘樓比鼓樓高度稍低一些,雖然沒能聽到一聲鐘響,但光看著大鐘沉穩厚實的模樣,心中也不自覺獲得一陣平靜。佩服古人的睿智,用有形的鐘鼓,製造無形卻明朗的聲音圈住虛無的時間,一種文人版的功能轉換。



欣賞完鐘鼓樓的壯麗,前往預定的最後一站什剎海,從煙袋斜街往水邊去。煙袋斜街走著不輸南鑼鼓巷的觀光商業氣息,大概可以比擬為臺灣的觀光老街吧。


人們口中的老北京和今天究竟有多麼不同、遺失了什麼珍貴,礙於從未涉略這方面,因此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身為一個初來乍到的觀光客,卻也多少能從整齊劃一的水泥街道、刻意復古的街坊,嗅出一絲事與願違。最後,在水邊拍了張照,回到地鐵站與R會合。

2016年7月21日 星期四

北京印象之三:吃,為了生活

對吃很講究的C在我要去北京前,就煞有其事的推薦了幾家餐廳。在北京生活半年、多帶一個下巴回臺的他,最有資格談論這個話題。「烤鴨高級一點是羲和雅苑和大董,平價些就金百萬和便宜坊;北京在地菜非小吊梨湯莫屬,一定要喝他的梨湯;再來就南京大排擋,學校附近有一家好吃的棗糕,但可惜最近關門了。」一直以來我都不是追求美食的饕客,並信奉著雙眼領會事物的天份遠大於脾胃,總是一袋麵包一盒水果的,在各處風景名勝前打發自己的胃。

所以當C興致勃勃細數這些餐館時,內心是不太領情的。「我去北京,是為了要感受古都的亙古,吃?吃古蹟就飽啦,隨便一間小吃攤也罷。」當時的我是這樣想的。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我有C這個朋友,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在北京渡過第一個白天後的心境,大概是一幅被一群大象踩過的畢卡索。

熱、髒、悶,來北京才發現自己是如假包換的公主。頂尖大學裡油膩死鹹的食堂、髒亂昏暗茅坑般的女廁、走在路上被熱浪推著走的暑氣、路旁光著生殖器隨時都可以排尿的小弟,和灰濛濛一片、彷彿新買手機螢幕保護膜還沒撕的天際。

才待第一天就想回台灣了,於是我打開C的美食建議,想用食物慰勞自己,也試圖為這個城市扳回一城。

A羲和雅苑

羲和雅苑,一隻烤鴨289人民幣,在北京有幾處連鎖店。我們去的是離北大最近的中關村店。該店下午五點整開始營業,我們準時五點報到,成了第一組客人。建築是一幢與周邊高樓大廈風格迥異的傳統四合院,客人就在四合院中庭用餐,本是通天的中庭天花板,用紗布半遮了起來,頭頂上還掛了幾排紅燈籠,入夜後會很有情調吧。

我們兩個墊墊斤兩(錢包和肚子都是),點一隻烤鴨四吃。因為臨時起意沒有事先預約,只能老老實實等烤鴨烤五十分鐘後上桌。第一吃,是鴨皮沾藍莓醬和跳跳糖(沒錯,小時候吃腳丫子跳跳糖的糖粉),聽到這種吃法覺得荒謬,但脆油的鴨皮混著調皮的糖粉一同入口,先是一陣舌頭背叛心智的酥麻,接著從口蔓延到胃、再直抵心房的療癒。和R詞窮的互道「好好吃喔」,互不相讓的夾起盤子上為數不多的鴨皮狼吞。



第二吃是鴨肉搭配酸黃醬,鴨肉肥美多汁,我能想像冬天時,這隻鴨子依靠我嘴裡這團肥嫩過冬的樣子,曾經這份脂肪保護著牠,如今安撫了我被北方氣候震懾的乾枯心靈。


第三吃就是傳統的麵皮、蔥、甜麵醬包著肉吃,這次的肉口感稍嫌乾澀,但香軟的麵皮依舊讓整體瑕不掩瑜。

最後以一鍋鴨架湯劃下句點。鴨湯用料樸實(大白菜、豆腐),但湯頭令人印象深刻。看著它其貌不揚的組成,我不抱太多期待飲一勺,入口的卻是一瓢繾綣多日的驚艷(往後幾日天天和R叨念著這碗湯),彷彿一整天被北京空氣霸凌的肺,都流著感動的淚滴原諒這次北京行。

B小吊梨湯

從慕田峪長城回到北京市時正逢午後二時,烈日當頭,我們喪屍般的走在北京大街,只想趕快躲進有冷氣的下榻處。洗去一身的酷暑,馬斯洛第一層再次狡猾的提醒我它的存在。「我們晚上去吃小吊梨湯。」我告知R,沒有轉圜餘地的肯定語氣。

小吊梨湯是一家北京菜。梨湯,菜單上譜了一個懷舊的小故事,相傳舊時在北京一家戲院的巷口,都有一位老者推著車賣著冰糖梨湯,而一杯熱騰騰的梨湯,就是老北京人深秋時最暖胃的舊時記憶。

網路上都說這家梨湯潤喉滋陰、養生順口,意思意思點了一壺,沒意識到這又是一個讓我牽掛多日的無心之舉。


梨湯,容我用變魔術這個通俗詞語比擬它的神奇。

和飛機上泡的烏龍茶無異的金黃色調,卻有著讓人心悅誠服的爽快。前一秒吃下香辣肘子而酸麻的舌,喝下一口梨湯後,瞬間擁有入睡嬰兒般的優雅平靜。梨湯就像口腹的計算機C鍵,再怎麼躁動的脾胃,一股梨湯溜進,天下太平。

除了招牌梨湯之外,其他的北京菜也是好吃。每道菜份量不多,是讓人意猶未盡、再叫一盤又會太多的完美距離,算是一種胃與食物的曖昧吧。





喝一碗梨湯,會是再次出發前往北京的理由之一。



回台後和C分享這番驚艷,C老神在在的說,看吧,我就是在北京都不知道可以幹嘛了,只好拿食物支撐自己在那生活下去。

馬斯洛第一層,可悲,但我愛你。


2016年7月16日 星期六

北京印象之二:田阿姨

做過一百種有關離職的白日夢,夢的細項繁多,有「試論你最想以哪一個航班結束這份工作?」、「會和當班同事告知這是你最後一次飛行嗎?」、「以後坐飛機要請誰幫我查crew on flight?」等瑣碎無聊的問題,但當有次飛完中國二線航班,被一群大媽大叔逗得哭笑不得,在回家客運上和R分享那些趣談時,「如果有一天,再也沒機會和這群人相處了怎麼辦」,隨這念頭襲來的,竟是一絲愁慨。

在工作上接觸過中國人之後,才發現自己喜歡人。你舉出古今中外幾個有如原罪的刻板印象:日本人壓抑、印尼人懶散、德國人謹慎、韓國人團結,你問我到底是喜歡哪一種人?我想,我指的不是基因和環境揉合後的斑斕;讓人著迷的,是人類無意間在野性與教化兩邊的掙扎與跨越,而這份亦人亦獸(無貶義)的瞬間,又屬中國同胞最明顯。

那天起了個大早,從農村坐一小段公車前往慕田峪長城。前一天晚上下榻名為金子農家村的一間民宿,與R風塵僕僕抵達農家村已是晚上九點多(從學校搭地鐵到東直門,再從東直門搭916快公車抵懷柔區,搭計程車入山,保守估計共三小時。領土大就是任性)和民宿老闆閒聊時,一聽到我們倆是來爬長城的,不假思索的供出他兒媳婦這兩天也想爬,不如明早帶我們一道去,走一條本地人闢的捷徑還能省門票。

和R幾次旅遊,都是住比起飯店、有更多與人接觸機會的背包客棧或民宿,內向的我們一直不擅長與過客發展更多可能,或許有人覺得廣結善緣就是背包客的真諦,但大部分時間享受獨處,偶爾被動的隨著熱情浪潮舞動,也無非是一種樂趣。

老闆的媳婦姓田,帶著小學二年級的女兒金小寶同行。媳婦有著與印尼女性相似的輪廓與膚色,卻說了一口流利的北京話,排除社會增加的可能,這是不是就是一種匈奴人血統的佐證呢?(搜尋單于的圖片,覺得真的有像XDDDD)一路上與田姨交談不多,但感覺得出是一位友善的女性。路上金小寶喊了肚子餓,田姨拿出小黃瓜兩人分食,小黃瓜應該是她們的早餐,臨時加入的我們並沒有份,或許是察覺這份微妙,田姨大方的再掏出兩塊奶黃酥塞給我們,說等等餓了可以吃。吃完小黃瓜,金小寶和媽媽要了面紙抹了抹嘴,抹完後十分順手、毫無猶豫、一絲不掛的往草地裡扔。走在後面的R和我驚愕的相望,接下來的路程上,又陸續目睹了金小寶和田姨朝地上丟了幾次垃圾,手法之順手、技術之純熟。

後來我們和田姨在一個驛口分到揚鑣,說好各自下山,但卻還是在幾個小時後接到田姨的電話,她關心我們在哪個驛口,問要不要一同往回走,省得我們迷路。

隨地吐痰排遺、亂丟垃圾、不遵守交通規則,無從得知這些生活疏漏究竟從何而至,但我欣喜在這些令人嘖嘴的行為外,還能遇見幾處生而為人的溫情,瑕不掩瑜。曾以為人與人之間的溫柔體貼,是社會規範後的一份贈品,但你想想今天那位精通日文、西裝筆挺、字典裡沒有一句「請、謝謝」的台灣男子,再想想田阿姨。

在北海公園看到這位北北一個人在岸邊拿著相機猛拍,問要不要幫他留個影。他自言自語的說,上次來這裡已經是十年前了。可惜北北鄉音太重,怕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麼,不然真想和他聊天,問他十年前的北海,長什麼樣呢。












2016年7月15日 星期五

北京印象之一:蚊子

幾天連假,去了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自願拜訪的城市,中國北京。

工作時,北京對我的意義是517、兩小時四十分、Delay和高度不確定性。CI517是臺北飛往北京的班號,兩小時四十分是所需的飛行時間,而大陸航班時不時因為軍事演練或者各種管制,有時大家拉著軟包(上班拉的行李箱)來到登機口,才知道因為對岸機場緣故,又要延遲x小時才能登機。(有次表定台灣深夜十一點十五回到臺北,實際到達時間已是凌晨兩點半)

拜R來北大短期交換之賜,我在燠熱難耐的盛夏,來到氣溫三十八度的北京。從首都機場搭公車前往北大所在地海淀區,若不塞車的話費時將近一小時。傍晚七點多,華燈、不,紅燈初上,高速公路兩旁亮著各種紅光。從飯店招牌到廣告看板,大紅字體理所當然的填滿視線。「紅色顏料不用錢」是我對北京的第一印象。一開始真有種想把眼睛戳瞎的衝動,習慣了臺灣色彩繽紛、講究質感排版的宣傳手法,如此直率無懼的視覺效果,實在一時無法適應。

週末晚間車多,客運在高速公路上緩慢前進,R說政府為了紓緩道路流量,週一到週五規定了特定車牌尾數的車禁止上街,(禁止開在五環路以內的範圍,北京市中心是用二三四五環路環狀包起來的圓)不知道這個政策的執行率和對市內交通的改善多少,一天限制兩個尾數禁止上街,對車主來說,就是一個禮拜一天的無車日,也算是節能減碳的一種吧。

在機場客運的終點站中關村下車,沿著北四環西路走進北大校園。路面寬廣平整(體現了中國人高大上精神中的大器)、燈光卻不多,沿路上經過幾處以鐵門圍住的樓群社區,社區內除了居家本身的燈光外,巷內一片漆黑。路旁的肉串攤或雜貨店,有三兩人就著頭上閃爍的日光燈管聚集,看著他們或煙或賭牌或橫著嘴咬下一排肉串,北京飛蛾,我偷偷為他們取名。

從北大東門踏進校區,初次見面請多指教。除非同行者持有學生證,一般訪客無法隨意進入校園,每個校門前也都有人身穿制服(是警衛、公安還是保安阿?)負責把關。自從在東南亞見識過進飯店、購物中心必須安檢的景象後,這樣不擾民,卻又讓人眉頭微微一皺的生活日常,是一種令人玩味的社會處境。那天R搭地鐵往市中心的路上,背包過X光機的時候被沒收一瓶防蚊液,他收行李時只是單純想著,這天晚上我們為了隔天早起爬長城,必須先住在長城邊的農村郊區,把一罐防蚊液裝進包裡天經地義。看著地鐵安檢台上成排的各式檢查用具(測炸藥的、測化學劑等等),想著是怎樣的社會,需要在每個日常生活的結點裡,放入一張道德公民試紙,確認哪些人有可能變成壞公民。「把水喝一口吧,」是當背包裡有水壺時,安檢人員會對你說的一句。反正也剛好口渴了,你安撫自己。這份不被信任感,像是蚊子般細小無需在意,卻又無法忽略牠存在的盤旋在我的北京視線裡。

扯遠了,總之從校門東門進西門出,晚間十點多抵達R這一個月下榻的郵電中心。

2016年7月6日 星期三

刺蝟

從小就不喜歡韓國。已經忘記這份根深蒂固的偏見是何時、如何冒出的了,可能是從小看國際賽事時的義憤填膺,或是長大後對光鮮亮麗事物的輕蔑與抗拒,總之,直到一個多月以前,我還是個連看到班表上出現韓國班,都會不自覺皺眉的那種人。

一如往常的來回早班,從首爾回臺北的飛機上,載了一群身上別著黃色絲巾的韓國大媽,她們身上都戴著一張用簡體中文寫的牌子,註記了發現她們迷路時可以打的電話,並說明這是一個一貫道旅行團。一直覺得韓國中年婦女和中國大媽有幾分相像:親切、愛笑,是語言和文化隔閡都無法阻擋的熱情爽朗。

整群大媽都訂了蔬果餐,我和同事推著裝滿這些特別餐的餐車照著名單一個一個分送,送到最後才發現我眼殘,把一份蔬果餐發給一位訂正常餐的乘客了,所以有一位一貫道大媽因為我的失誤,無法吃到她的蔬果餐。好險我在飛機上都訂素食,把自己的素食飯盒給大媽吃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但我必須告知大媽我的失誤、並確認她能接受我的東方素食,這件事才算圓滿。

在苦思要如何和大媽溝通時,我想起了起飛前坐在我負責區域的一位女孩。她一身韓系打扮,並以流利的北京腔問我廁所在哪,應該是一位略懂韓語的哈韓中國人吧,或許她願意充當我的翻譯,為我解決這個問題。

沒想太多就走到女孩身旁,問女孩:請問你會說韓文嗎?女孩面露茫然的點點頭。我再問,請問你願意幫我為一位韓國人翻譯嗎?她恍然大悟的回答當然好啊,二話不說起身。把女孩帶到大媽面前,女孩順利的為我解釋來龍去脈,大媽也好脾氣的諒解了我的失誤與致歉。處理完這件突發狀況,隨即又回到分秒必爭的工作流程。

送咖啡的時候經過女孩身邊和她寒暄,原來她是韓國人,但因十分熱愛中華文化,大學起就開始學習中文,這次是和朋友們來臺灣自由行的。我謝謝她毫不猶豫的伸出援手,並發自內心的稱讚了她行雲流水的中文。

下降前還有一些時間,我用一張信紙寫下幾句話表達我的感謝,祝福女孩在臺灣玩得開心,信紙對折後,在封面畫了一顆她可愛的笑臉。經過她的時候遞給她,得到了一句驚訝的謝謝。

送客時她遞給我她的登機證,我們靦腆的和彼此道謝和再見。回家的客運上,我手握著這張單薄卻對我意義深遠的小紙片,回想著尋求她協助時,她「當然沒有問題啊」的友善臉龐,和自己一路以來對這民族或偏見或無知而建築的防衛。這才發現,人與人、與想法、與信仰(宗教與否皆然)與世界的相遇、相知、相惜,需要的只是契機與時間。也無須苛責,我們都是一隻隻邊忍痛邊把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的小刺蝟。


2016年7月3日 星期日

20160702

志寧
天剛亮就出門,夕陽西下才回家。明明是個服務流程精簡的大陸航班,下班後卻疲憊的連郵局也沒力氣去了(應該是懶)。混在下班人潮中擠客運,在車上隨意按下志寧的專輯-最想去的地方,聽著聽著,竟有種整個人從裡到外被撫平、安慰的療癒,音樂果真是僅次於文字、最深邃的載體。謝謝志寧,謝謝耳朵,謝謝過去。


持續
書、電影(itunes上的)、信紙、沖洗照片(印出來當明信片)、郵票,是近三個月來除了生存之外,少數的金錢開銷。變本加厲的依賴文字,我知道這是自己開給自己的解藥。癌症?發炎?割傷?腫瘤?有時候會在厭倦感達到頂峰的時候悠然抽離,戲謔的用上述詞彙為這樣的狀態譬喻。不需要太多問候或憂心,我相信這只是一段生命必經的撕裂期,人之常情。

誤會
討厭被誤會,一直是心裡過不去的坎,儘管他們口中的,是何其陌生的自己。究竟是自己太過內容與標題不符,或者對方少了一雙識人的眼睛?會一步一步跨過去。
(被貼過最可笑近似污辱的標籤:缺乏內涵、不愛讀書)

朋友
其實當每次嗅到C為人際煩心的語句,都會有一股厭倦和疼惜從心底升起。和C認識五餘年,大概明白他是一個缺乏自信、期望他人重視的男孩。身為朋友,最基本的課題就是對對方的人格特質尊重,那我這份情緒又是什麼呢?開始懷疑是羨慕C有勇氣表達懦弱。或許每個人都有一份C肚腩般大的缺陷之心,C坦蕩蕩的裸露了,我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