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1日 星期一

泥與黃金


進公司之前,因為種種個人的理由,是吃素的。上線前沿襲了先前的生活習慣,訂餐時也理所當然的選擇素食。但因為自己也不是不能吃肉,因此當遇到乘客沒訂到素食餐時,我都會欣然的把自己的素食便當讓給他。

因為組員是吃商務艙的便當(只有主餐一盤,沒有其他哩哩摳摳的附餐),所以當調組員素食給客人時,為了避免食髓知味或往後延伸的誤會(故意不訂經濟艙素食,上飛機後就有商務艙的素食可以吃?),我們都會婉言解釋(公司最愛用詞),『今天剛好有吃素組員樂意與您交換餐點,下次坐飛機再記得確認特別餐有沒有訂成功喔!』

雖然調素食餐還要特地跑去商務艙拿餐,曠日廢時又造成商務艙姐姐的困擾,但也因為這樣的變數,讓我有幸嗅聞各種人性的酸甜。有阿姨聽到要吃員工餐就一臉皺眉,端上來發現是瓷盤子又大份量,瞬間眉開眼笑;也有人覺得沒訂到素食是貴公司問題,理所當然的扒完還問有沒有第二份;也有人頻頻道歉與致謝,飲水思源。大概飛行十次、有三次我的素食會進到別人肚子,這除了給了我開葷的理由外,都是不曾讓我困擾的芝麻蒜皮。

那天香港來回班,在匆促的送餐間,有位小姐滿臉歉意的叫住我,惴惴不安的說,她忘記訂素食餐了。望向她桌上已擺了一盤打開卻刀叉未動的雞肉飯,想必她應是港台線的常客,擔心在這繁忙的短程間提出額外需求,會造成空服員困擾,所以先選擇默默承受。想起廚房裡那份我應該沒時間吃的便當,便理所當然的分送給她。

後來每每經過她座位,她總是含著謝意和歉意笑著對我點頭,像蕭瑟秋天時,雙手捧著金黃楓葉就滿足的孩子。

落台北送客,當她經過我時,從滿懷楓葉裡掏出一盒餅乾,「這個給你,紐西蘭的,素的喔。」

伸手接過餅乾,一同把它連著驚訝背在身後,腦海裡楓葉紛飛,美。

調過幾十次素食給別人,第一次收到回禮欸。回家的路上,我將那盒餅乾偎在懷裡,捨不得拆開。

原來這世上的怨恨能無性生殖,感激的心卻也沒有上限。掰開那些被禮教制約的不甘不願(來,小朋友有沒有叫人?),這開在空谷的花,更勝路邊爭奇鬥艷。

我默默將餅乾塞進行李箱,小姐靜靜走向下一段旅程(但請先記得去轉機櫃台補訂素食餐),地球自轉如昔,世界骯髒依舊,但那天我終於明白,人心能破如碎泥,也可以高延展如黃金。


這輩子到底背不背得起來呢





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H的地毯

今年一月初,本來滿心期待的高雄四天班,在報到前半個小時臨時變成了仰光兩天班。一路上還怨懟著幾百鎂瞬間縮水,直到走在仰光路上,心輕易的被悠哉狗狗的無辜眼神擄獲。

那次回到臺灣後,內心仍是激動,傳了訊息給同樣喜歡動物的H,「那裡的動物看起來很快樂,下次涼季一起去。」後來,一直沒有機會再飛仰光,直到上個月H捎來訊息,「我們是不是有說好,要去一個地方?」,啊!趕緊年假請下去、機票買好來,等待當時口中說的下個涼季。

我是多麼尊敬H對生命的忠心,像是小時候童話故事善有善報主角的雛型。每每與他約定的事情,不論多瑣碎隨性,她都會如期的站在角落赴約,一張字跡潦草的生日卡片、一瓶保健食品,或是期末考前的露營。文靜溫和的她不多話,每當想起她,卻像與智者對話。

所以當這次飛到羅馬,被同事好意問起「難得飛羅馬,真的都不出門嗎?」,支吾回覆了關心後,我更意識到能認識H如是的人,是多麼幸運。

我討厭「難得」起始的句型,它是從時間軸裡抽身的魔鬼,教唆人們壓抑理性、蒙蔽感官,去做被天時地利人和化了妝的事。「難得來義大利當然要買這個包」、「難得秋天來加拿大當然要賞楓」、「難得飛烏魯木齊怎能不去天山天池」、「難得來印度快去泰姬瑪哈陵」。這些事物存在在世上行之有年,你是心心惦念著它、還是只是剛好飛到,來打打卡?如果今天沒有剛好來到這城市,你與它們的相遇會是什麼故事,或者這輩子不會遇見?那首人們琅琅上口的詩是這麼說的,「我渴望能見你一面,但請你記得,我不會開口要求要見你...(第二句略)...唯有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見面才有意義。」而這因「難得」而促成的會面,究竟是你想見還是順便?

於是,我窩回用H的自適織成的世界地毯,好整以暇的翻身、抬腿、睡眠。世界很大,生命不長,但我相信用自己的步調領略、享受時間與空間交織的錯過與遇見,也無枉這難得的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