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8日 星期一

這些日子來,我聽的新青年理髮廳

從公司到機場的路不消十分鐘,要離職的半年前因為第三航廈工程影響,路程又比原本的直線距離再多繞了幾公里。而這段不算上班卻也還沒下班的青黃不接,最需要幾首歌安撫人心。

我常眼神空白的望向窗外,心中縈繞幾個念頭,「媽啊天還沒亮我就坐在這裡我到底是怎麼起床的」、「槓超久沒打7383L,報紙是我要排還是3RA排?到底什麼時候公司才要把3L的loading分攤一下」,或是想從身旁同事喝咖啡或滑手機的舉手投足,算命似猜測誰比較好相處、誰有點K。而自從認識新青年理髮廳後,他們的歌總能讓我暫停這些臆想,安靜的聽。

會認識新青年理髮廳這個團體,是有次突然想聽安妮朵拉的<我的志願>偶然發現的。在youtube上搜尋歌名,卻跳出了新青年版本的<我的志願>,純屬好奇按進影片聽,卻止不著驚艷的一首聽過一首。他們的歌沒有高超的唱功、沒有美麗的詞曲,編曲多只是一把吉他、一支口風琴,粵語發音還常常被底下留言批評太多懶音,但我卻對他們質樸的創作深深著迷,直到今天。

<隨風>

這首歌描述了地鐵上發生的小事。

有位少年在西鐵綫上,先後遇見兩位伯伯與他搭話。第一位伯伯問少年幾歲呀?書讀完了沒?少年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早就成年了。接著伯伯打開了話匣子,感嘆的憶起當年。伯伯說以前大家都好窮啊,連書都讀不起;現在年輕人多幸福,什麼都不缺,卻總愛嫌東嫌西,要是哪天打仗,一定很快就撐不下去了。

第一位伯伯下車後,第二位伯伯問少年下一站是什麼?少年回下一站是柯士甸喔,並反問伯伯要去哪裡。伯伯說他住剛剛就要轉車才到得了的柴灣啦。少年驚訝的叫喊「啊!你坐過站了!」怎知伯伯笑呵呵的說沒事沒事,反正今天沒什麼要緊事,等下坐到終點站再繞回來吧,隨風飄到哪裡就哪裡,反正今天不太累。

平凡無奇的兩個寒暄,卻被新青年串成一曲大智若愚的人生哲學,你輕易的就能朗朗上口,但歌中蘊含的哲理,卻像春天大金鐘山上的微風,要細心安靜的感受,才能領略它的氣味。

最喜歡和R等地鐵時,找一塊有西鐵綫的地圖看板,手指著故事裡的地鐵路線,隨風隨風的唱,仿佛等會兒我們也將遇見一位伯伯,笑看困在身心裡動彈不得、年輕的我們。

我們都遠遠不及伯伯的豁達,這首歌卻像一本讓人不會生厭的勵志書,我甘願捧著閱讀一遍又一遍,在陽光灑落一地的車窗邊(是不是只有東鐵照得到太陽?)。
隨風 飄到那裡就那裡 反正今天都不太累 
隨風 飄到那裡就那裡 今朝有酒今朝醉 
隨風 飄到那裡就那裡 忘掉今天幾多歲 
隨風 飄到那裡就那裡 有天總要乘風歸去



<24>

聽到這首歌時,早已過了二十四歲好一陣。那是進公司一年多,離合約到期不上不下的時候。飛了一半、還有一半,這樣又近又遠的距離,讓人挫敗。「其實......真的很不開心的話,也可以不用等到三年做完才離開呀。」是體貼的R當時給我的安慰。遇見讓人灰心的同事,總覺得自己與那環境格格不入,「我是不是真的很怪?」是洗澡時最常思考的問題,儘管我從來都知道答案。

直到遇見二十四。在youtube上的MV,是簡單的全黑反白歌詞字幕,但也因為這簡潔的設計,更讓人能心無旁騖的咀嚼每字每句。這首歌是一位剛出社會幾年的二十四歲青年,對自己的提醒與呼喊。坊間絕對不缺這種不忘初衷的勵志歌,但不同於「勢在必行」「再出發」電光火石的爆發力(如同國中考游泳時,蹬牆的那股力終究只能陪你加速五秒),二十四像一位安靜溫馴的朋友,陪你促膝長談從前與現在的種種。

「欸,你找到想要的生活了嗎?」

「你現在坐在jump seat上,從小小圓圓的窗戶看著離地面越來越遠,還有心砰砰跳的感覺嗎?」

「小時候說要拿諾貝爾文學獎,你現在還有在寫文章嗎?」

「你看,人們在這世上制定了好多的規則,但為什麼沒有一個是規定人要隨著熱情過活呢?」

「儘管已經二十四歲了,但我還是喜歡天真、喜歡簡單、喜歡笑。嘿,你也是嗎?」

二十四的每一句歌詞,是肯定句、卻也跟著一個問號,那是最溫柔的激問,什麼時候回答都不嫌晚的懸問。





讓我一聽再聽的還有<我的志願> <敢動> <總有陽光空氣> <再見我的poly> <離開一個地方> <生活還欠你什麼> <給傷心>和幾首一時想不起來的好歌,每一首都影響了多多少少的我。呀,但對於聽歌的人來說,哪一首歌不會在心上發酵呢?但我會為新青年理髮廳大張旗鼓寫一篇文,而不是手機播放歌單裡的其他演唱者,已足夠想像他們對我的舉足輕重了。

新青年理髮廳,這兩年來謝啦!祝你們繼續穩步的走、快樂的唱。

p.s.也喜歡他們每首歌的詞、曲、編曲人,都整齊的打著:新青年理髮廳。好像對他們來說,個人的名利遠輕於團隊的戮力齊心。





2019年1月27日 星期日

嶺南的沙漏:碉樓裡沒有刁民

時至今日,還是常常想起在開平的那幾個日子,R說他也是。

赤坎鎮因為政府徵收要改建遊樂園區,整個鎮幾乎空了。我們住的客棧是鎮上方圓幾里少數營業的店面,客棧的老闆娘一手幫坐在學步車上的男娃餵飯,另一手遞上兩支自行車鑰匙:接駁車啥子都沒了,騎車去看碉樓吧,單程十公里罷。(關於被政府清空的古鎮,可以看一年前寫的這篇 嶺南的沙漏:赤坎古鎮篇 )

對中國市郊的想象來自幾部電影:讓子彈飛、天註定、驢得水、心迷宮。都是那些不想去遠方卻又急著逃離現實的假日,趴在南崁租屋處的床上,一個個用滑鼠點開的農村光景。這幾部電影的畫面多是蕭瑟,土黃色的樓、蒼茫茫的天,還有用槍桿子也止不住的人性。

開平碉樓是被列為聯合國世界遺產的珍貴古蹟,碉樓為明清時期遠洋致富的華人回鄉建造的樓房,當時鄉野間土匪遍佈,住民為了保護財產與人身安全,便在碉樓增加了易守難攻的設計,近百年過去,它成了開平田野間極具特色的灰白色土樓。

從碉樓屋頂眺望
在開平近郊遊蕩的三天,沒遇見幾個觀光客,就連整治得有模有樣的馬降樓碉樓群,偌大的觀光園區幾十棟碉樓,都是我和R兩人獨自安靜的逛完的。「如果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發現的吧」的念頭,隨著單車後輪的泥沙拍打在心上。這樣的孤寂感讓人無法招架,也唯有這個時候才再次被提醒,不是每份孤獨都能以名詞加S稀釋的。(離開開平一年後,有次和R在香港爬山迷了路,天黑了仍在山上繞,這份孤獨再次找上我,而我仍未找出安撫它的方法)




兩個觀光客在開平鄉間騎自行車,現在回想起仍覺得突兀。但若要理解一個地方,成為異己卻是唯一解吧。赤坎鎮上死不讓政府徵收房子的糖水店阿姨英姐、金髮碧眼走入台灣東部的傳教士、五月花號上磨刀霍霍的清教徒(偶沒有惡意ㄉ)。唯有跳脫或跳進,才能用那雙陌生毫無包袱的雙眼,無畏的直視一切。

冬日的陽光讓開平這位寡言的村婦,在我們眼前褪下厚重棉衣。待在當地的第二個整天,我們繞去釘子戶英姐口中嗤之以鼻的德業花園一探究竟。英姐說鎮上所有住民都被安置在那個「花園」了,連大眾點評上幾個膾炙人口的美食小店,也在那租了攤位繼續做生意。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領導我敬你這杯酒

德業花園距離鎮上三公里餘,是一處在國道旁築起的組合屋社區。花園裡沒有花,房子材質是熟悉不過的鐵皮和隔板,讓我想起了921大地震後出現在電視上的住屋。入口處好大喜功的蓋了一座三層樓高的拱門,用的字體卻讓一切很像清明節會去的地方。


花園的花還沒開



我和R對看了一眼,除了幾個形容詞外,遲遲說不出什麼完整的字句,「去吃煲仔飯吧」。從前在古鎮上人聲鼎沸的萬利煲仔飯,如今乖巧的棲在組合屋一處。上午十一點多,餐廳裡只有我們兩個客人,店員們各自勤快的擦拭餐具、燒柴、切蔥搗蒜。煲仔飯老老實實放在陶鍋裡用柴燒,從下鍋到燒好要數十分鐘。我們坐在店裡眼睛咕溜咕溜的四處看,感覺老闆對這座花園早已欣然接受,就我們兩個外人還雞婆的大驚小怪著。

R點了我不敢吃的鱔魚口味
吃完手會沾上黑黑的碳

出了德業花園往左轉,朝自力村碉樓騎去。一路上天清氣朗,四處農地都休耕了,不見幾個農人,要不是路上偶一瞥見的碉樓路牌,差點以為又要迷失在這片廣裘裡。途中路過一個賣當地小食豆腐角的小攤,嚐鮮的吃了一盤,老闆娘用普通話問我們,怎麼會來這種鄉下地方玩。

路上風景1

在開平最喜歡的一幢房ㄗ

路上風景2
路上風景3,在路上遇見的野(?)碉樓都多了一分神秘
OK.

自力村碉樓應該是開平地區最壯觀的碉樓群了。園區裡除了幾處高聳的碉樓,碉樓旁的矮房都還住著老百姓,走過平房,還能聽見周杰倫唱歌的聲音。碉樓旁的菜園有位阿嬸正在勞作,我們把握機會訪問阿嬸,問他對於政府把自己家園建成觀光園區,有什麼心得,「很好哪!每張門票我們都能抽成,只是親戚朋友進來要事先登記,這點麻煩而已」,看來政府的大刀闊斧並沒有對阿嬸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

自力村碉樓們
你們的飼料都是阿嬸用抽成獎金買的喔

還行吧

還行





蓋太近了沒有防火巷

我們在自力村待了好一陣,能登門的碉樓都逛了一遍。站在碉樓屋頂眺望地平線,卻一點也沒辦法想像曾在這些樓間發生的彈雨槍林,反而非常能模擬當年<讓子彈飛>劇組在這裡拍攝的樣子。是歷史的斑駁在修繕古蹟時,一同被刨去了嗎?還是只怪那天天空太藍,讓人以為所有的樓房,都是精美的攝影棚擺設罷。我尊重他們保存古蹟的方式,但空氣裡的蕭瑟,是騙不了人啊。

沿原路騎回赤坎鎮,此時正逢夕陽西下,碉樓在我心中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像一條不忍走完的路。和R約好十年後、等赤坎古鎮的遊樂園區蓋好,再一齊回來看看,希望那時候的碉樓、赤崁鎮、英姐糖水店,和住在德業花園裡的人們,都已經找到一處安身立命的家。

還有貓貓





2019年1月24日 星期四

站上山脊

認識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不了解它。

曾以為四年前那趟人生中第一次921(香港過夜班),是得到一盒名為香港的拼圖,一切的未知都藏在碎片裡了,想要伸手擁抱飽滿完整的實體,都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四年過去,若以社會精良的計算方式來看,我確實是個認真批拼圖的孩子:數十次的造訪、好幾篇圖文並茂的心得、幾條征服的行山步道、幾處造訪的隱世村莊,和不看地圖就能走到的旺角的家。

融入/認識一個地方的定義是什麼?是能看懂高登(香港的社群論壇)文章的哏?是能在街市(類似菜市場)用廣東話買菜挑魚?是每天和香港同事吹水、吃一頓七八十塊港幣的午餐?還是是能練就與路人撞了肩,也不駐足回頭的本領?

那天和R爬了水牛山,我們從大水坑緩緩而上,在能眺望大半香港的制高點躺了個好眠,那裡空氣清新、陽光透澈,遠方的城鎮是一面平靜無波的鏡,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究竟要多粗心,才看不見隨處蔓生掙扎呢?

R的室友M在銅鑼灣的金融單位上班,為趕在各國股市開市前準備就緒,每天早上六點多就要出門,卻常常晚上八點還沒能踏進家門、吃上晚飯。R說有時候早上起床,會反問自己為什麼睡在這棟九樓沒電梯的老舊唐樓?思忖幾秒後,才記起這是自己大學畢業時的決定。穿著西裝筆挺、從旺角擠將近一小時港鐵到銅鑼灣上班是M的選擇,R也與自己的選擇共枕眠著,那那些沒有選擇、無法選擇的人呢?當沒有這吋選擇量尺的慰藉,他們又是如何度過每刻生活的皺眉呢(說皺眉好像小看了)?

我還不知道,希望有一天會知道多一點點。


清清白白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