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0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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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1

在金門時,下榻一棟由洋樓改建的民宿。民宿主人是位富有藝術家氣質的爽朗大叔,他帶著我們與另一組客人在洋樓裡參觀,並以父親似的驕傲口吻告訴我們,電影軍中樂園是在他這辦慶功宴的唷。

大叔隨口問起我們,有看過那部電影嗎?

我下意識搖搖頭、誠實以告的說,沒有。

身旁的另一組客人,其中一位年約三十餘的姊姊則回答,還沒耶。

當下頓時察覺姊姊與我的差別。兩個人明明握有相同背景,她的「還沒」卻比我的一句「沒有」多了點期待與圓融;若說我是坦誠,姊姊的圓滑卻也沒有一絲欺騙。想著,這應該就是社會歷練吧,學到了嘿嘿。

/還沒2

入境日本的海關單,一家人可以合寫一張,所以發海關單的時候若有人和我們要一張以上的海關單,都會適時詢問是否是一家人,以減少不必要的浪費。

一位臺灣男子對剛發完海關單的我搖搖手,說要補拿海關單。我瞄向他身旁同行的女子,兩人年紀目測屆於適婚,但手指上或外表都沒有能確認關係的物品,我只好直接詢問,「一家人嗎?」,男生握起女生的手,靦腆的微笑看著我回答,還沒。

/都不是白飛

早有耳聞公司有位口頭禪是「你這次白飛了」的客艙經理。據說當他認為誰表現不好,或做了什麼讓他皺眉的行為時,他便會講出「你這次白飛了」這句審判,言下之意是他將會給你這趟飛行很低分,低到該月飛行分數加總平均時,這趟飛行就會是拉低分數的老鼠屎。

想著,「白飛」大概和「後悔」一樣,是不存在世界上的無意義詞語。每一趟飛行,不論順與不順、同事K或不K,你都實實在在的一分一秒累積著經驗,認真也好、偷懶也罷,都是誰也無法抹滅的軌跡,如同螢幕上扎實的飛行路線。

我從不白飛,更不後悔。

/牛

忙著寫卡片、被抓長班、出去玩、回家,不知不覺十二月就這樣來到尾聲,發現自己遠比想像中還需要更多獨處的時間。是一隻牛,在被世界慷慨餵養後,還要在遼闊的草原上獨自咀嚼。


祝福你新年快樂、平安健康,那些沒有地址讓我寫卡片的你們。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大人的成績單

前陣子公司網站開放一個新的查閱功能「獎懲記錄」,只要輸入日期區間,就能看到該段時間以來自己被客艙經理或辦公室註記的優缺點。第一次發現這個新功能時,顫抖著雙手點進網頁,像是迪士尼電影主角意外發現烏托邦的那幕驚艷,先是不敢自信、接著喜不自勝。

那個網頁裡面,有最佳服儀、最佳服務和曾被寫過讚揚信的書面獎勵,還有幾筆是經理直接針對特定航班裡我的行為舉止給予鼓勵,什麼「63D乘客告知該員親切有禮」、「該員注重工作細節,能由小見大」、「輪椅旅客表示備受該員照料」等描述。

一開始覺得開放這個功能真是正確的決定,「原來做什麼事,都是被看在眼裡的阿」。雖然早就忘記這些優點和獎勵背後的故事,甚至對一些優點(尤其是最佳服儀)感到陌生,但這樣的揭露,也給予了人們一點信心和自我肯定吧。

之後的日子,儘管告訴自己不要,但仍沒幾天就會好奇的上去那個網站,關心自己的表現。若當覺得自己某趟飛行超級認真,卻沒有得到任何優點肯定時,那種撲空令人焦躁。而今天一早起床,想著「昨天上班笑得開心又做得積極」的打開獎懲記錄,果然一則最佳服務躺在記錄欄裡,我開始討厭起這東西。

就像國中寫評量每算完一題數學,就往最後面的答案翻閱確認自己對了沒。但這是份有溫度的工作(好像在寫公關稿),扣除標準化的工作流程和安全守則,其餘的就是人與人相處、心與心之間;若我每一次的服務從不馬虎、每一場相處都不欺騙,為什麼又要被課本最後面的標準答案框限?

那些從天而降的好壞標籤,都只是偶爾有緣相逢的公倍數,遇見了十分感激,若沒有也無須糾結,重要的是能一步一步無愧的往前走,讓自己擁有更飽滿的靈魂阿。

你很特別、你很特別。那本故事書要我們學會的事情,怎麼那麼難呀。(你很特別繪本)






2016年12月9日 星期五

只有人(和貓)

今天上班很開心,雖然是個天還沒亮就出門的大早班,但先是被熟識的計程車司機載到(每次都勸我別把便利商店當早餐,他可以載我到早餐店買三明治的善良阿北),在公司碰到好幾個熟面孔,信箱裡躺著一封許久不見好友捎來的問候,又和慈祥的座艙長一起飛,小小確幸,已是受寵若驚。

登機的時候照慣例站在走道旁賣笑打招呼,一位五十出頭的大叔迎面而來,以一種跳脫寒暄、閒聊生活日常的語氣對我說,「小姐今天心情很好呀。」彷彿暗戀誰被發現的羞赧,我立刻以一句「沒有呀,我每天上班都很開心」狡辯。

撇開自己究竟笑得多白痴,讓乘客也嗅出我的好心情,或者大叔本身就是位多明察秋毫的不凡之士,才發現這些日子裡,那些牽動我大小情緒的,都是人。

「我們這工作,擁有的是人,剩下的,也只有人了啊。」那次起降時,和已飛行二十餘年的姐姐聊到用錢換班*的風氣時,她是這麼說的。

姐姐說,從前網路、手機還不普及時,組員間換班都是打電話、面對面或傳簡訊。當時空服人數還沒那麼多,彼此大都打過照面、走在公司幾乎也都能叫出名字;這個月你幫我接班喬休,下個月換我為你兩肋插刀,有點笨有點沒效率,卻蘊含一種組員間的惺惺相惜。現在人們習慣網路的快狠準,想要丟班或換想飛的班?臉書社團文一貼錢一撒,不拖泥帶水,卻也少了一點人情味。

自己也曾因貪財(?)拿了別人的錢,放棄休假接過幾次班,記得剛進公司時接別人一個班的行情價是2000臺幣,短短一年半時間,價錢已水漲船高到2500、3000,甚至前幾天還有聖誕節接你一個班4000的文出現…。

記得有次和朋友抱怨喬休喬不攏,她義不容辭的主動幫我接了待命*成全我的假期,言談中沒有提到錢。之後我心心念念著這份好意,買了禮物和卡片謝謝她的大方,雖然禮物的價值遠低於接班行情價,但對我們來說,這簡單的一來一往,都是數字無法給予的溫熱。

長大之後總希望自己活得中庸,對人事物都能保持喜愛但不迷戀、細水而長流的方式共處,
但若這份工作最後留在我生命只有人的話,這樣的平常心安撫得了離去後的孤獨跫音嗎?

可以的吧,可以嗎。(竟然變成自我辯證文)

*用錢換班
組員間帶有金錢往來的換班交易,因為各種個人因素需要放棄某個飛行任務,便於換班社團徵求他人幫忙上班(把這個班換給他人),並給予幫忙上班的人車馬費。

*待命
任務型態之一,於公司坐鎮一指定時段,若該時段間報到的航班缺人,便會被「抓飛」至該航班

2016年11月27日 星期日

工作學(還沒學會)

2016年最後一次的香港過夜班,擁有一雙還學不會樂觀的眼睛。

去第N次九龍塘又一城的EXP(一間我曾誓言要吃遍每一道菜的餐廳),坐在最靠近果汁流理台的雙人座位,等餐時雙眼四處蹓躂,短短十分鐘,彷彿已把流理台阿姨的工作看穿。

工作內容大概是這樣的:服務生把用過的大小玻璃杯搜集給阿姨,阿姨用水沖掉杯內的殘渣,再把杯子放進洗碗機。在等待更多髒玻璃杯送達之餘,阿姨也負責把大水壺加滿水,放在流理台最外圍供服務生拿取。當洗碗機運作完畢,阿姨會把洗好的玻璃杯放在托盤上整齊排列,當一個托盤被擺滿後,服務生便會整盤端走,並以整盤髒杯子作為交換。

流理台阿姨工作時不帶表情,眼睛鼻子嘴巴眉毛正經的停留在該在的地方。研究完工作內容,我開始為她試穿各種可以屬於她的標籤:住在離九龍塘不遠處的深水埗舊樓,樓高十層沒電梯,有對已經在工作卻因香港房子太貴仍同居的兒女,討厭冬天、雙手常碰水、天冷時指縫的龜裂讓人難受。月薪港幣一萬二。

像幫紙娃娃配戴完衣服首飾,我抬頭再看一眼流理台阿姨,真的很對不起,但和臉書自動標記一樣自動浮出的形容詞,還是一句對不起I'm sorry。

討厭自己無限上綱的惻隱之心。在街頭遇見回收車阿伯會心疼、看到外貌重創過的乘客會憐憫、在港鐵下班尖峰瞥見套裝女子站著睡去會不忍、在中環麥當勞看到獨自滑手機用餐的西裝筆挺會感慨,諸如此類。發現當用「工作」這款鏡頭認識人時,念頭總會朝著無奈去,「他/她一輩子就要在OOOOOO間渡過了嗎」,是這份念頭的起始句。完全知道這樣的揣想充滿輕視又偏激,或許是也不排斥人們以這種句型對我幻想憐憫吧。

大學畢業幾個秋冬後,為什麼在我心中,「工作」兩字已成為如此容易讓人黯淡的名詞?在距離工作還很遠的時候,就已預習般聽過「為生活工作,別為工作生活」、「工作不是人生的全部」等句,很感激自己大部分時間並無違背忠告,但這並不代表我懂得「工作」、或已經找到與他相處的模式和距離。

工作之於人,到底是什麼。是互相學習成長的同班同學?熱戀期後貌合神離的夫妻?是註定要常相廝守,卻還沒學會共處的家人?是尋找自我價值的助力,還是打亂人生節奏的指揮棒?

從前的人大多一家公司從菜鳥待到老鳥、從小職員進公司到管理級退休,可惜我並沒有那麼幸運,在第一份工作時就能找到衣食溫飽、志趣相投的終身志業;也曾擔憂這份工作離職後,又能找到怎樣的工作?

狐狸糊塗有點混亂,討厭「充實自己、厚植軟實力」之類的口號,那就期許自己能與工作保持君子之交,不被工作所役,並能從他身上看見更多陌生且不足的自己,並成為不被自己和他人憐憫的工作者。


2016年11月21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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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活在「自己哪裡可以更好、哪裡真是糟糕透頂、哪裡停滯不前了」的迴圈裡,原來那次擅自幫我看面相的經理口中那句「對自己好一點啊!」,就是要我跳開這個以批判自我為圓心的陀螺裡吧。


討厭人們以專有名詞標籤某些行為、情緒,試圖以所謂的專業安撫讓人們懼怕的「獸」。焦躁、崩潰、自閉、憂鬱,殊不知從旁看來,更像拿著斷半根魔杖、魔法也兩光的奈威顫抖著雙手,邊嚇唬巨龍邊腳步顫抖往後。

無法接受理論與生命的巨大疏離,卻又嚮往學者與真理的絕對靠近。大學畢業後繼續讀起醫學系的L說,比起成天與冰冷知識為伍,他是多羨慕我時時浸淫在心理學第一現場,與人類真實接觸,卻又能在脫下實驗衣後盡情反思筆記。想專心讀書,卻又捨不得這樣珍貴的角色配置,不知道當抉擇時刻來臨,我又會如何取捨,貪心。


最近成為無印良品的迷,雖然在台灣購買時,總會在瞥見日幣價格時心痛三秒,但他樸質無華的質感和創意,最適合我這種天天與奢華和平淡兩灶角力的人了。


那天在群組開玩笑的對C說,欸,你真的越來越像老師了欸,談吐和大頭照都是。沒想到C很是在意,截圖了他老師社團的大頭貼給我們看,要我說說究竟怎樣像老師,並坦言自己不想被定型。

有些道理、想法,開始想種在心底。像是剛上線總會意志堅強的(好像臉書狀態哈啊哈)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變成如是如是的人,或者大聲疾呼自己想去的地方、想培養的個性。但漸漸發現,那些自己所嚮往的、不論有形無形,都有莫名的避光性,並且是一件極其私密的事情,像初經。

偶然看見C底褲上沾到的赭紅色痕跡,才倏的回想起自己在心上也曾播下同一顆種子。偶爾同事問起,你住的地方那麼偏僻,假日都在幹嘛啊?都會語帶歉意的吐出一句「寫東西、看電影、讀書.......」,然後話題無以為繼。乍聽之下或許會認為遇到一個書呆子,但我又該如何用三言兩語描述出自己眼前的那片閃亮。

(分享一下自己討厭的形容詞:棒、棒棒、優秀、(拇指))


買了一本筆記本,開始為每次飛行紀錄遇見的情緒、闖出的小錯、看見的氣度、讓人惋惜的詞語。不奢望完美,只求拾人牙慧。


一路看下來,會覺得我太嚴肅認真吧,哎呀!(學柯文哲拍額頭)

2016年11月18日 星期五

離公車站很遠

租屋處住的和公車站有一段距離,我為了省錢,只要上下班對得上公車的班次時間,都會穿便服拖著爛爛行李箱,老實走十五分鐘到車站搭公車。(坐計程車上下班最便宜兩百最貴三百,心疼)

每次來找我的朋友們,無不對這段徒步距離驚呼(估狗地圖說是一公里),「太遠了吧」「下班那麼累了還要走這麼久?」,但因為家附近真沒什麼好吃好玩的,儘管大家這樣調侃著,我也只能拉著大家和我一起走到有點遙遠的公車站、比較熱鬧的地方吃喝。也不是沒想過搬去交通更方便的租屋處,但便宜的房租、和平單純的室友和懶,都是阻撓我行動的理由。

R第一次來找我,黑夜裡帶著他從公車站走回家。有了之前的經驗,我不等R先開口抱怨,就自己攤牌的說,「有沒有覺得走很遠啊,真不好意思捏~」沒想到R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只覺得你每天這樣走,好辛苦。」

啊,那時又再一次發現,R是如此體貼細心的人。

2016年11月4日 星期五

天平記

又早又短的高雄來回班,下班時還是日正當中,偷到了大把時間能虛度,悠遊自在。

是因為不甘寂寞嗎,或是一種下意識「來XX的時候要約喔」的社交習慣,每次只要來到有熟面孔的異鄉,都會一一聯絡起對方,這也是自己少數甘願隨波逐流的人生片刻吧,我自以為是的註解著。

C,高中時朋友的朋友、大學時的外系同學、畢業後的網友、現在同事的IG粉絲,在每次短暫的會面中,C更像一面小巧而靦腆的窗,讓我驚鴻一瞥別的世界的模樣。你知道我是恨透「走出舒適圈、擁抱挫折、與差異對話、正面能量」等浮濫廢言的憤世之人,所以我輕鬆的與ABCD在飯桌對坐,故作鎮定細讀他們眼神話語間流瀉的新鮮。

如果說「了解自己的程度」是一座會隨內外在環境搖擺的天平,那最清楚自己是誰的時刻,就是自我遭遇外界質疑之時。當他帶著懷疑與眼光君臨城下,你情急搬出更真實的自己迎擊緩頰,而這突如其來的急中生智,更會冒出幾個你不曾在意的蛛絲馬跡(我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呢,我其實是OOOOOOOO)。真理越辯越明,更何況你的存在本身,是在尼采出生之前就安排好的注定。

C是我見過最寡言的(實習)諮商師,但仍舊感謝他心理測驗答案般的註解,希望下次再帶著煩惱與C碰面時,它已變成一件能把玩自如的生命小樂趣。

各大書店請自首你們在空調中加了讓人神智恍惚的魔藥,而高雄茉莉是最大藥頭。忍住偏見翻開龍應台,耐著性子細看文間搖搖欲墜的社會,還是不行哎,想起因為類似理由而在心中棄之敝屣的吳祥輝環遊世界系列。期待自己早日擁有一副成熟眼鏡,能治療這股躁動而生的偏心。說神智恍惚,是因為每次走出茉莉手上都會多一本書。

傍晚到圖書館頂樓發呆,那幾十分鐘,遇見了這陣子的最安心。才發現安心不是狀態、並非感覺,他是夕陽西下後散落在天邊的依依、是路燈自動開啟時那零點一秒的閃爍,是從髮際間混進鼻息的淡淡汗味,是明知自己只是這城市的過客,卻依然放心的把未來交給了世界。


2016年10月21日 星期五

還沒原諒的

這種對思緒感到煩躁,卻又無法止住它流動的無可奈何,是成長吧。

G
G,歷年戀愛史裡最中規中矩的男朋友。會讀書,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志願,個性嚴謹、保守。年紀稍長於我的他,常以一種上對下的姿態教誨著我,從生活方式、感情、價值觀甚至學業。當初萌懂無知,儘管對他的許多言行舉止不甚認同,但當時總以為感情間遇到分歧,只要有一方低頭,一切就能完好如初長長久久。還好沒有。

分手後雙方保持著極其偶爾的聯絡,剛進公司時新環境難免有過渡期,在幾個脆弱的夜晚曾經向他尋求浮木,當時是用什麼煩憂作為聯繫的理由已不復記憶,但我還記得他那時候,是這樣說,

「你一點都不特別啊,你自己說說看,全臺灣的空服員有幾個?」他問。

「啊......如果不把國內線居多的立榮華信算進去的話,應該有五千多個吧?」剛進這行的我不熟悉的亂湊著。

「你確定才五千個嗎?算了隨便,」他嘆了口氣繼續說,「你知道我現在這個職業全臺灣有幾個人在做嗎?」不等我回應,「不到十個。」對於數字,他特別加重語氣。

「所以我說,你一點也不特別。」

「喔。」這句,我梗在喉嚨沒出口。猜想他或許是想用「這只是一個普羅大眾都做得來的工作,沒那麼嚴重,你放寬心吧。」的理論來安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我,但舊帳新仇一併導入腦海,那句「你一點都不特別」就像一根牢固的鐵釘鑽進心裡。

事過境遷,我漸漸理解自己究竟多平庸、G又多特別,從來就不是任何人能評斷的是非題,我活得盡興、寫得坦蕩,不證自明,但鐵釘直到今天還扎在心上,生鏽、發黃。

B
每當同事分享起彼此工作中遇見的不如意,他總是膝跳反應衝出我的記憶、衝浪般抵達我的腦門最前線。

那是一次平凡無奇、不長不短的大陸來回班, 我和B被分配一起工作。一開始還覺得B是一位熱情親切的長輩,他趣味盎然的詢問關於我的所有大小事,哪裡畢業、興趣是什麼、家裡排行第幾、未來的規劃,而我也不疑有他的一一回答,甚至還帶點期盼長輩能給予一些建議的傾心。

到很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時只是在搜集資訊好畫出一張箭靶,想把我攻擊得淋漓。他話鋒一轉,開始對我說的每個想法質疑、對我方才所做的一切行為甚至外貌加以批評。一開始還以為難得遇到肯說真話的前輩,有人要指教當然要把握機會用心聆聽,但當發現這些指教的用詞越發犀利、批評內容可笑無理、對方的笑容漸露不善,我才意識到這一切非我所想。

直到與他在入境大廳分道揚鑣(互相佐以一句「回家路上小心,下次見喔!」的開朗笑臉),我才卸下偽裝了一整天的虛心求教,坐在回家的公車上舔著傷口、開始覺得痛。

我不否認他一度成功了,那整個月我厭惡上班,害怕無用的自己只是一個又醜又笨重的累贅,我主動請求公司為我考核,「請每個航班的經理評估我的表現吧」,是我當時寫給辦公室信裡的其中一句。

後來一切是怎麼回到規律的早就忘記,但我卻忘不了曾目睹一個心地如此不堪的靈魂,偶爾想起,依然作嘔,深感抱歉。

E
無法忘記的,是那些無意間瞥見的神情和眼光。在他人出糗時趁機向上級邀功的雀躍臉龐、目睹他人受苦時在一旁沈默不語的乖巧、以歲月仗勢欺人的跋扈皺紋。說是記仇,我更像是一細尚未得道,還在苦難中掙扎的蜉蝣。在此之前,只能等待果陀。(此段請與熊寶貝樂團的漁人搭配服用,真是高攀啊我)

 Oh my lord, I will be waiting for you to tell me what could I be.

2016年10月13日 星期四

標題原本是憤世忌俗之網紅現象

雪梨時間清晨04:37,凌晨一點餓醒吞完四顆水煎包後就再也睡不著了,索性把方才躺在床上的胡思亂想拿出來正眼打量,那些失效的腦中催眠膠囊。

那陣子不用臉書時,為了能持續接收朋友的生活訊息,我開始使用在臺灣行之有年的社群軟體IG。儘管我追蹤的帳號不多,但拜軟體精明之賜,探索頁面上仍常出現許多航空同業的照片,花花綠綠好不熱鬧。

一開始不論看到自家公司或友航的制服照,總會好奇的一一點開觀賞,我想這樣的舉動應是趨於同業者的奢望(想在熟悉的工作情境描述、情緒文字中尋找同理)、和一絲「看你多有料」(不論外表或內涵)的壁上觀心態。接著,我會因看到氣氛歡愉的制服合照,嫉妒他們遇到同頻率同事的幸運,我會在點開一張完妝大頭照卻只得到一句文不對題的討拍而感到受騙,偶爾也會在看完一則機上小故事後,默默按下一顆愛心感謝他的分享。

久而久之,我開始厭倦軟體上源源不絕的這種照片,開始懷疑在社群軟體「分享生活」的立意之外,是不是就只是一棵讓人恣意摘取自滿果實的虛華之樹。

我隨即轉身想起大學時代的自己,不也是個熱愛在臉書上張貼歡樂照片、大鳴大放人生體悟的重度使用者嗎?開始在網路上沈寂,大概是進公司前後。這樣的改變,或許是對標籤文化的敬而遠之(「你有看到她昨天的IG嗎?她好騷」「聽說她跟小十歲的小鮮肉在一起,顧眼睛」「聽說他打工很不OK,不清晰」「他有在名單上,很K欸」);也或許是自覺自己並不是一朵能立即出眾的鮮花,於是心甘情願退居角落,咬文嚼字、孤芳自賞。

世界何其大,每個人都正走在只屬於自己的成長路上。雖然偶爾滑到一張圖文不符的制服美照,還是會冒出一絲不以為然,但從前我在臉書上大聲疾呼世界和平時,在其他人眼中,或許也只是一個還太青澀的孩子吧。

其實今天和同事聊天時,還振振有辭批評著那些活在讚數和愛心裡的「網紅」,本來拿起鍵盤要打文章時,設想的也是一篇「憤世忌俗之網紅現象」的抱怨文,沒想到在短短幾行字的思緒流轉下,竟然變成一碗心靈雞湯。哇。



2016年10月9日 星期日

年年

秋天了 冬天了
春天了 又夏天了
一年過去積攢的生活 夠不夠多
———年年,宋冬野

清晨六點多報到的早班,我伸長脖子眼光游移在派遣櫃台的資料堆,意外看到A的名字靜靜列在其中一個航班的組員名單上。這個班報到時間只差我十分鐘,她現在也在公司嗎,驚喜的拿出手機傳LINE給她。

「妳在哪」我問。

「沙發」她回。

朝沙發區望去,果然見到A在角落安坐著。將近半年沒見,一時認不出她的頭髮已經這麼長,但當眼神交會一聲早安,別來無恙。

一直對這樣的人際模式感到欣慰和惋惜。每天上班都是一打新面孔,人們一期一會、相敬如賓,偶偶爾爾遇見頻率相近的緣分,交換臉書分享IG,然後又回到各自的行星軌道裡。

這是一個考驗如何「把人放心上」具現化的時代,於是我厚著臉皮畫卡片、寫信,小題大作的在每個節日和重要時刻傾訴心意,說穿了只是一句「我喜歡你,在下次見面之前,請別把我忘記。」

有時覺得這樣的友情遺憾浪漫參半。我們在各自的人生裡徬徨努力,偶爾相遇之時給予溫暖鼓勵,每次見面都是新的她跟自己,人生有時停滯有時突飛猛進,我們並非不想隨時陪伴更新生活資訊(就像學生時代零時差的友情),只是如今的煩憂,已經不是一句「有我在」就能解決的問題。

和A短短聊五分鐘,便匆匆告別上工去。坐在往機場的交通車上,打著剛才來不及道別而補上的訊息,想著,我的心從來就不大,還好妳們都不胖:)

2016年10月7日 星期五

水記:梧桐寨瀑布

突然想看瀑布。從大埔墟坐64K巴士,不消半小時就來到通往瀑布的村落。村落是典型的香港郊野構圖:前望大刀屻後仰大帽山,村子在兩山間靜謐;樓房是有著斑駁矮牆的平房、和素雅的二樓別墅。家家戶戶都有一條以上看似兇猛(但多半親人)的土狗,沒狗的就種菜養花。我們小心翼翼穿越隔著菜園閒聊的阿公阿罵,抵達瀑布登山步道起點。






梧桐寨瀑布從低處至高處分有井底瀑、馬尾瀑、主瀑和散髮瀑四個區域,觀賞瀑布的步道為環狀型,起點終點同處。我們先甘後苦的往井底瀑出發,一路上遠處的水聲不絕於耳,路面是介於石塊和泥地的參差地形,很快就來到瀑布的低處井底瀑。井底瀑水聲浩大,瀑布並不高,但待在下頭已讓人心生畏懼。

井底瀑布(吧)

雖然是自己說要來的,心中卻一直對瀑布抱持著敬畏與不安。稟持「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信念對鬼神敬(信)而遠之,但當站在瀑布旁感受滂礡水流時,總感覺埋藏在豐沛水氣和重力位能下的,是一種凡人無法理解的奧義。「你幫我算算看,人站在這瀑布下,會承受多大的力量啊?」我期盼身旁的理工男R,能用一行物理算式撫平我的臆想。

繼續往瀑布上游前進,馬尾瀑布澎湃依舊。再往上攀一段,一度感覺自己離水越來越遠、水聲漸弱,突然一個轉角後,一片水景毫不吝嗇、全景360度在眼前盛開。



主瀑有別於下游瀑布的奔流澎湃,是一位優雅灑著閃亮銀絲的淑女。找了一顆距離適宜的大石頭,我們恣意平躺,睜開眼看的是被水氣洗淨的藍天,閉上眼聽的是瀑布自信的哼唱。

好像世界裂開一個縫
上面是什麼~

朝水流最上方看去,水源源不絕的從白光裡迸出,為什麼瀑布一直都有水呢(可惡地理不好)?或許對瀑布來說,每秒都是開天闢地的奇蹟。

我喜歡瀑布的孤芳自賞,喜歡它就著天時地利流動,不管身旁寂靜擾攘,不論秋冬春夏。那是從萌懂年紀開始就被問過的陳年老調,「一朵花盛開在無人的山谷裡,算盛開過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瀑布會怎麼回答。那我呢?應該還只是株努力找尋陽光抹在嫩葉上的苗罷,盛開的定義,對我又是什麼呢?

村子裡的美麗角落,如果有人鏡頭先擦乾淨再照就更好了

和最高處的散髮瀑布打聲招呼,沿著另一側向下的山路,朝原點返回。回程的路是高度不一的泥地階梯,路面不陡,但持續走半個多小時的下坡還是需要耐心和韌性(指膝蓋)。回程正好傍晚時分,夕陽從樹叢間大方的斜照,看起來白白的帶點暖黃,照在皮膚上卻又透著橘紅色的光,那是連在96色蠟筆盒裡都找不著的色調。




整趟瀑布之旅四小時多(包括躺在瀑布旁的虛度),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天我們智仁都沾了點邊,真狡猾。

老話一句,喜歡香港。



2016年10月1日 星期六

勞工記事

過去三天來,飛了進公司以來最身心俱疲的一場航班,想把它記錄下來,以誌越發殘破的身體,並謹惕自己若往後有機會擔任上位者時,能清楚記得在第一線維持體系運作的,並不只是一顆冰冷的螺絲釘。

香港三天過夜班,正常班型是這樣的:
第一天19:45報到,22:05起飛、23:50到達香港。
第二天在香港當地休息一整天。
第三天早上5:50morning call、6:50集合,並執行以下三段航程
HKG-TPE 08:20起飛 10:00落地
TPE-HKG 11:00 起飛 12:55落地
HKG-TPE 14:00起飛 15:55落地

同事多半不太喜歡這個班,除了第三天早起並鬼打牆的香港台北循環,三天下來飛時才六個小時,若非鍾愛香港一日遊,投資報酬率實在不高。

從住處坐計程車至公司約十五分鐘,因當天報到時間為交通尖峰,為求保險我預約了19:10的計程車。當車駛上高速公路,手機收到公司簡訊,「派遣部通知,您的班機因班機delay,報到時間變更為21:10」簡訊發出時間顯示為19:22,離原本報到時間距離23分鐘。

更改報到時間是很普遍的一件事,不論從外站或是台北出發,常常因為來機晚到(飛機還在執行上一段任務,無法準時交接給下一段的我們)或其他因素而時有變更。這樣的應變合乎情理,一來讓組員不用穿著制服坐在登機口苦等,二來報到時間延後也能讓工時晚點開始算,達到最具效益的派遣情形(工時八小時以下,休息十小時就能繼續工作;工時八至十二小時,要休息十二小時;若工時超過十二小時,最少要有二十四小時整的休息時間)。

19:35抵達公司。一看報到紀錄,除了一位家住公司附近的同事外,其他人也和我一樣收到簡訊時早已出門,已到公司完成報到。進門前遇到當班同事,她習慣完妝出門,見她已換上制服梳化完畢。啊不就還好我有帶書來,我窩在B1更衣室看小說滑手機,並在21:20左右梳化完畢,上樓準備進簡報室(21:10為報到時間,22:10為上車前往機場的時間)。

當在一樓派遣櫃檯查看資料時,側耳聽到派遣間的對話。「921的印了嗎?」「喔921多一段,晚點再印。」心中響起不好的預感,用手機一查班表,才發現班在大家刷卡報到完嗑瓜子等時間溜過時,被輕巧加了料。

原本等等到香港就進飯店下班的我們,被強迫再執飛一段加班機的任務,班表如下:

TPE-HKG 23:30起飛,01:10抵達(此段為原本就有的班)
HKG-TPE 02:15起飛,03:45抵達 (此段為因應颱風的加班機)
TPE-HKG 04:15起飛,05:45抵達(此段為空機,沒有客人)

除了增加紅眼班以外,其他的班並沒有更改,意即熬完這一整個大夜後,隔天依然要清晨五點多起床,完成原本的三腿班任務。

很想知道在組員已刷卡報到、來不及請假或做任何抵抗時,強制加飛一段加班機合法的依據在哪裡(曾和辦公室請益類似事宜,當時長官以「隨時應變航班異變是空服員的職責」作為答覆)。21:50大家於簡報室坐定,苦求經理幫大家爭取權益(選班單?空服加給?),我們就在缺少三名人力的情形下,開啟這段紅眼之旅。

同事們都友善親切,是不幸中的大幸。第一段台北到香港客人多是香港人,安靜乖巧,航程順利的過去了。第二段從香港回台北,是把受颱風影響滯留香港的旅客載回來,不少人在機場遊蕩大半天甚至整夜。經濟艙全滿、張著疲憊雙眼仍要買菸買化妝品的臺灣叔叔阿姨,是現在勉強能回想起的工作片刻。

當把加班機的客人送回臺北、等清潔人員完成客艙清潔後,我們終於在凌晨05:22朝香港出發,還在往南的天空中,看到了橘黃色的日出。

早晨07:05抵達香港,07:30抵達富豪機場旅館。一如往常的來到組員check in櫃檯報到,飯店卻供稱公司已經把我們的房間取消,飯店以為我們不會駐防了。心中燒起不可置信的怒吼,或許只是公司與飯店溝通上的誤會,但此刻筋疲力竭的我們早已失去僅存的理性。經理開始打電話回公司、同事向工會幹部求助,最後在將近八點整陸續拿到房卡,刷卡進房間,床頭旁的電子鐘顯示08:12。

梳洗後立即像飛完長班一樣,拉緊窗簾不管白天黑夜倒頭大睡,半睡半醒間滑手機,發現明天的起飛時間從早上08:20延到8:55。是為了讓大家的休時有24小時而變更的吧,大家都盡力了。

迷迷濛濛睡到下午四點多,坐飯店接駁車到東涌吃晚餐。因為感冒的關係,儘管補了一整天的眠依舊疲憊,晚上九點多又昏沉的睡去,睡前房間從外頭竄進一張紙,上面通知寫著起飛時間又改回原本的08:20,起床時間仍是最一開始的05:50。(詢問派遣,因為我們屬於只要休12小時就能再度執行任務的外站過夜班,並不用休到24小時)

第二天早上好不容易飛第一腿回到臺北,被告知第二腿班要換經理、延遲起飛時間、換飛機,大家喪屍般的拉著軟包癱坐在新的登機門旁。哀莫大於心死,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最後的最後,終於在傍晚17:15結束這場漫長的三天班,在整理行李準備下飛機的時候,同事打趣的說,經過這幾天的洗禮,現在要他繼續飛回香港,好像也不是問題了。

問題討論:
(1)組員對原本任務報到後,在未詢問意願的情況下,強制增加與原本任務無相關的任務?(加班機任務結束後,我們收到了公司「感謝支援颱風班機」的感謝簡訊。嗯?誰說願意支援了?)
(2) 在原報到時間半小時內才通知延後報到時間,已經出門啦~~
(3) 「執行02:00~05:00間的深夜航班應給予24小時休息」,但過夜班不在此限?

許多事惟有自己經歷過、感知過才能體會其輕重。感激我是個勞工。


2016年9月27日 星期二

遇見醜陋

一次經濟艙全滿的香港來回短班,當終於結束「小姐我的行李沒地方放」闖關遊戲、飛機後推能暫時坐在組員座椅上喘息時,坐在我正對面的小姐出聲了。

小姐是臺灣人,身材豐腴,目測三四十歲,衣衫隨性腳踩拖鞋,手握一疊資料,應該是旅行團的領隊。他看著我,指指前方的商務艙、指指自己豐腴的身體,再做出痛苦的表情,我讀出了這肢體語言的含義,他想要坐到商務艙去。

想升等、坐經濟艙卻要求高艙等的餐點用品,可以輕易榮登我討厭的事情前三名。是人們不懂使用者付費的道理,還是生活中太多旁門左道的經驗讓人上癮?因為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基於無知或蓄意,因此總很難在心中為這些人定罪,而事情也在一次次的解釋和歉意中恍惚度過了。

直到遇見這位小姐。她說,「你不用裝了啦,剛剛我經過前面商務艙的時候,看到還有空位,你把這封信拿給你們經理,一切就OK了。」我接過小姐手中的信封並答應她。我看見她臉上漾起胸有成竹的喜悅表情。

起飛後我把信交給經理,經理當著我的面打開信封,裡頭是一封我們公司制式的感謝函,上頭用電腦列印剪貼了一行字:2016 X月XX日 XXX航班 經理 _____ 空服員 _____服務優秀!應給予獎勵。空格處是要填上名字的,而我也能分一杯羹。

當下我只覺得想吐。

後來經理並沒有為小姐升等或給予任何特別的服務,幾次拉開商務艙門簾經過她時,我都能感受到她欣喜的抬起頭抓緊包包,以為有人要帶他到前面的位置去了。

回家後和R訴說這件事,才說出「今天有一個小姐啊,」眼淚就止不住的滑落。我猜,那是遇見不公義的憤怒、和人格被看輕的委屈。幸好今天的經理是一位明理之人,但想起那位小姐遞給我信封時,那股勢在必得的笑容,彷彿還嗅得到她前幾次飛行詭計得逞的腥。

我知道這本來就是一個有善有惡、悲喜並存的社會,他們攀關係、搞手段、他們給人穿小鞋、短視近利,只要大家晚上睡得著身體健康,誰又礙得了誰。但當眼睜睜目睹他們泰然自若的呼吸著,情緒還是不成熟的被牽動了。

於是,我轉過身去,珍惜生命中遇見的每一次善良,更用力的。

要一直這樣開心的跑著唷@香港坪洲

2016年9月22日 星期四

求知不滿

如果說旅行也是一種學習,這才發現自己是個多麼難取悅的學生。

剛來香港的第一年(講的好像已經住在那),為了穿越世人頒予它的紙醉金迷標籤,我求知若渴遊蕩在大街小巷、青山綠水間,試圖找尋心目中更適合這個地方的註解。於是,我在上水山頂上與幾公里外的「我愛深圳」霓虹燈遙遙相望,腳下踩過廢棄的邊界鐵絲網,好奇政治經濟這兩根火柱,在深圳河岸邊互相燒燃後散落的模樣;我在西貢鹽田梓小島上,遇見了信仰的純粹;在鴨脷洲岩壁綑邊而行,驚艷香港地質的壯麗;在北角春秧街,目睹小思書中躍然紙上的上海記憶,再4D般跳入眼簾。每一次的香港一日遊就是場戶外教學,回到臺灣後學生各憑本事,以網路資料輔佐感官經驗,瞎子摸象的拼湊自己對這個地方的知識與見解。

儘管我甘願坐在桌前一整天,透過google搜尋列解答每趟旅行後,對該地的好奇和疑惑(甚至樂於在問題背後發現更多問題,滾雪球的知道越多越是迷惑)。校外教學、查資料、寫遊記,一開始這樣的學習模式十分對味,甚至除了知識習得外,還能以一篇文章的產出,滿足我生活中微乎其微的成就感;但漸漸幾次下來,一期一會的探索已不足以餵養脾胃,零瑯滿目的資訊習得固然過癮,但我開始渴望起有系統、主題式的香港學習。

顯然我已經渡過了用感官經驗(精美照片、驚喜罕見之人事物)滿足心腦的階段。自己是騙不了自己的,若繼續耽溺於一點汗水、一段船(路)程就得以邂逅的成就感,那有什麼好玩?如果香港本人是一間研究所,而各個區域是專長各異的教授,坪洲專長沒落島嶼工業、長洲主事傳統民間習俗、西貢鑽研地質學、中環學商的(真沒禮貌的概括XD)、香港仔追隨漁民文化多年......,我想我需要選定一個人當指導教授,當然也想繼續選修其他人的課。

想起那次飛行有位大哥,對我們幾個年輕人的語重心長。他說,千萬不要覺得自己環遊世界、見過許多民俗風情就是眼界開,這些人事物之於你是過客,而你之於他們何嘗不是。工作的這些歲月裡,在沒有找到決心投入的專業或領域之前,你就只是一個毫無價值、替代性極高的勞力罷了。我不知道這些太尖銳的話,在其他人心中是否泛起漣漪,但當翻開我的香港遊記時,卻想起了這番理論。

本來只是想打坪洲遊記的,但卻無法忽略那天遊走在小島時,心裡敲敲打打的這些聲音。求知若渴,虛心若愚,很慶幸我已經達到一半了。



2016年9月13日 星期二

澳門散記,迷路真好



去了一趟澳門,喜歡。

香港距離澳門就是一場一個小時船程的距離,但一直未曾來趟澳門行。這次終於興起「去澳門看看呀」的念頭。對澳門的記憶,是賭場、蛋塔和臺灣年輕人去工作存錢的地方,這樣的刻板印象更加深了我對這個地方的卻步與懷疑,哎呀。

一大早坐起得比雞早的飛機到香港與R會合,再一齊從上環搭船前往澳門。來往港澳的船班每十五分鐘一班十分頻繁,船是外型新潮的鮮紅色飛艇,外貌看似觀光客如我們的乘客不多,我身旁坐了一位打扮素雅、氣質美好的老婆婆,獨自提著稍嫌笨重的行李上船,真好奇她的生活。

下船入境,很快就來到港口外。(題外話,今早入境香港時排我前面的臺灣小姐把臺胞證和護照一齊交給入境櫃檯,櫃檯老大不客氣的直接啪一聲,大力把綠色護照丟到旁邊,排在後面的我看了真尷尬;入澳門時,我不疑有他的只遞給櫃檯一本臺胞證,卻被要求拿出中華民國護照。香港只收臺胞證,澳門只看護照,這當中究竟是什麼邏輯呢?當一個南國的孩子,辛苦晒。)

從香港上環坐船抵澳門的是外港碼頭,與觀光最興盛的中區(就是大三巴那區啦)有一段距離,摸不透方位的我們決定先照著地圖往市區方向去,邊熟悉環境也邊沿路覓食。沿著港邊從友誼大馬路朝南走, 一路上華麗到有些庸俗的酒店(賭場?)林立,配上路邊隨停的機車又綿綿細雨,我們彼此心照不宣沒有明說,但R輕輕一句「你覺得如果金門設賭場的話,也會長這樣嗎?」洩漏了憐憫。

金光閃閃
步行十來分鐘,看著雨越下越大,便隨意折入一條巷內,往人多的地方去。恰好遇到正中午,附近上班族和學生三兩成群在街上覓食,好不熱鬧。連續相中的兩家餐廳都客滿,於是抽獎的隨意走進一家中式餐廳。可能是座落在商業區的關係,餐廳價格和香港無異,食物味道比起香港稍清淡(喜歡)。

小鮮肉別淋濕啦
看了地圖才發現我們正處在一處國際化十足的街區:北京街、上海街、柏林街、布魯塞爾街、長崎街,每條街都是以各國繁榮的城市為名,原來這裡是近年新開發的新口岸填海區,路人無不西裝筆挺,難怪有種來到台北信義區的錯覺。

飽餐一頓後搭公車來到中區,在亞美打利庇盧大馬路下車。 一下車立刻被眼前的屋樓震懾:古樸詩意的葡式窗櫺、在車水馬龍中遺世獨立的斑駁老屋,和不被現代奢華侵蝕的巷內小店。除了街口矗立的景點方向牌,我不敢相信這樣清平寧靜的日常,就出現在離世界級景點大三巴不到十分鐘步行的距離。把地圖塞回背包,我們開始渴望在每一條巷子裡迷路。






下午來到大三巴旁的澳門博物館,惡補行前還沒預習的澳門歷史。澳門博物館的規模不大,展示的方式和香港歷史博物館有些相像:以等比例樓房模擬前人的生活樣貌、多國語言播放的短片,但在短短幾個小時間懸上心頭的對澳門的疑惑,卻沒能在這裡找到解答。

傍晚步行到飯店,途中卻被一條太美麗的小巷誘惑,心甘情願的沿著上坡的巷弄往上走,整整多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R說這裡好像幾十年前的老香港,雖然我無緣領會老香港的模樣,但此刻眼前被時光隧道溫柔的庶民日常,已是太美好的一幅畫。





晚上到離飯店不遠的麥當勞吃晚餐,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人來人往,讚嘆著今天遇見的一切人事物。負責與外人交涉的R(我內心總有個巨大的檻,在港澳能不說普通話就當啞巴),他驚喜的告訴我今天向他指路的商家,是多麼熱情爽朗;我們還聊到過馬路時被車輛讓行的受寵若驚,有從遠方就慢下車速的小客車、有一臉痞痞卻笑著比手勢要我們先行的卡車司機,都是不曾在香港甚至臺灣發生的奇景。而在路上走到一半拖鞋斷掉,我狼狽的扶著R光腳尋找鞋店時,一位本在銀行裡執勤的警衛,推開門熱心的指指前方轉角,說那裡有間大創。




想起有次載到一位來臺灣撰寫旅遊文章的新加坡記者,他說他極其羨慕我住在一個人民友善熱情的國家。當下心裡的感觸五味雜陳,虛榮又虛心,我知道善良的臺灣人大有人在,但誰又不曾在這個地方對人性絕望。所以當自己心中印出一張「澳門人真友善」的標籤,卻又怯於貼上,怕便宜了角落的壞人、玷污這天遇見的善良。

隔天古蹟巡禮的走了一整天路,一路上「好靚啊~」講了快一百次,令人欽佩澳門政府保存古蹟的用心。澳門,下次再來欣賞你:)

各種疑問
Q1 被葡萄牙人殖民數百年的澳門,街上顯而易見各種葡文,為何人民葡語普及率不高?想知道當時葡人殖民的方式與對當地文化的影響。

Q2 澳門摩托車使用的規範?為什麼不會見到如臺灣一般機車亂停、阻礙人行道,交通混亂等現象

Q3 麥當勞時薪46澳門幣(台幣與澳門幣約4:1),茶室一顆三文治動輒24澳門幣,這樣的勞工薪水應該算痛苦的吧QQ?

Q4 為什麼遇到的駕駛普遍禮讓行人?網路上有人說是因為交通違規罰鍰高。但不太相信罰鍰能有效抑制犯規的說法XD

世界真奇妙!



2016年9月9日 星期五

港島的封面照片:鴨脷洲、玉桂山

四天連假的尾聲(好像常常在連假),擁抱了一片港島的天涯海角。

港島,令人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港島上的中環上環銅鑼灣,是提到香港旅遊時首當其衝的地名,觀光冊子裡密密麻麻的美食推薦、購物景點,更讓我這個古怪的觀光客對港島敬而遠之。去了好幾次新界,卻幾乎不曾在港島停留。偶然某天看到香港故事節目介紹了香港仔的避風塘(RTHK香港故事:浮家泛宅香港仔),才意識到,認識港島也該是時候了。

以山開啟與一個地方的連結,是這一年來與香港培養出的默契。山遼闊、包容,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站在馬鞍山頂,望著西貢被安放在青山綠水間,那抹寧靜安詳的模樣。(見馬鞍山散記)從上環文娛中心正對面搭91號巴士前往鴨脷洲。巴士沿著薄扶林道往南開,再穿過香港仔與鴨脷洲相連的鴨脷洲橋道,來到在地圖上地理位置看似桃花源的鴨脷洲。

鴨脷洲,以一座橋與港島連接的小島,島上住宅大廈林立,維基說這裡是人口密度世界第二高的島嶼。對當地不熟悉的我們,從善如流的和居民在最後一站下車。像是剛戴著眼鏡從冷氣房走出來,需要點時間等待鏡片上霧氣散去,我們沿著其中一個邨閒晃,看著眼前老老少少不停經過。不知道為何,在香港高樓林立的住宅區內,老人是再尋常不過的風景:推著購物推車踽踽獨行(或其實是被推車拉著走)的奶奶;在麥當勞獨自喝咖啡、連徵人廣告都不放過的讀報阿伯;或是坐在戶外健身器材上,和鄰居放聲談天的阿婆。

阿罵緩步推著推車,以十五秒休息一次的頻率前進著

或許是嶄新高聳住宅與年邁長者的違和讓我格外留心,或許他們正以擁有一處安身之地自豪滿足著,但這樣捧著浩蕩的年歲記憶蝸居叢林水泥老去,實在無法體會阿。

從玉桂山遠眺鴨脷洲住宅群
玉桂山是位於鴨脷洲南邊的小山,從利東邨公車站旁的階梯往山邊走,不消半個鐘頭的手腳並用,就能攀到山頂。玉桂山不高,卻已恰好能一覽東博寮海峽全景(古時南ㄚ島稱為博寮,南ㄚ以東的香港海域稱為東博寮,以西為西博寮)。

遠眺南丫島,三根煙囪最好辨認了~
遠眺海洋公園
遊艇停車場
三隻鷹盤旋在鴨脷洲的樹林,他們先在西邊轉轉、再往東邊飛飛,偶爾還會以數得出羽毛數量的距離經過我們頭頂。

看到妳的羽毛了!

要撞到船惹
微薄的生物知識告訴我,食物鏈頂端消費者存在與否,是一個地域生態是否正常的證明,所以每次爬山看到老鷹都很開心,像是看電影時被媽媽的一句「他是好人,不會死的」發了免死金牌般,對一個地方環境生態的放心。

從另一側下山,往與鴨脷洲只有一條沙洲連接的鴨脷排去。

翻照片的時候有點發孬(廣東語)於R在這裡拍的每一張照片都有人
下山途中不時傳來對岸海洋公園遊客的尖叫聲,和港島海邊施工的轟隆。花了比想像中還要多時間和力氣抵達沙洲,坐在小小沙洲玩水吹風,驚喜著獨自擁有這一片小巧沙灘。恰巧遇到一行乘著小船前來淨灘的公家清潔隊員,只見他們一行六人各拿一個黑色垃圾袋,蹲在沙邊東摸西弄,十幾分鐘不到,又乘著小船離去,沙灘幾乎看不出有人來清理過,實在太混啦XD

最後一個人在拍照存證,是要寫報告吧
史上最FASION,坐船來淨灘


休息片刻起身回程,隨口問了坐在岩邊垂釣的阿伯,問他除了爬山外,還有什麼離開這荒蕪的方法。阿伯指指前方與海交界的土黃岩壁,說沿著這些岩往西綑去(綑是動詞),不消二十分鐘就能回到市區。我們不疑有他的朝岩石去,邊回頭邊向阿伯道謝,不知道即將迎接的,是一場比海洋公園還精彩刺激的生存大冒險。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這地球上

阿北說沿著牆壁走二十分鐘就到了
一開始邊走還邊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岩石像樂高一樣整齊堆疊,岩面像黑芝麻豆腐一樣切面垂直平整。

地球科學學太差,完全看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下次去地質公園惡補
寫到一半突然很餓 想吃上環瑞記三文治
漸漸的,岩石逐漸崎嶇、岩面被青苔覆蓋,岩壁上開始默默出現前人好心釘上的手把和繩索,找不到下一步要往哪踏時,還會出現一張木板連接,而木板下就是深藍不見底的海崖。



阿北推薦這條路之前怎麼沒有先問我們會不會游泳
Rocky確定會游泳齁
好玩
反正我本來就過動,只要能活著回家什麼都好玩。我抱著這樣的信念(?)有時輕快偶爾緊張的在岩壁上攀。倒是擔心起身後的R,雖然知道他比我常運動、聰明勇敢,但總會有一股爸媽式的擔憂浮上心頭,需要吐出幾句「你小心這塊岩石很滑喔」、「這根繩子有點晃晃的喔」來安撫自己多愁的耳朵。

經過一處較平整的岩石,一位光著上身的阿伯坐在石頭上垂釣,心無旁騖的望向前方海面(連轉頭看我們一眼都懶)。

阿北或許還覺得對步道大驚小怪的我們很吵吧
知道香港漁村裡還有不少以海為生的漁家,但從來不會把「與海親近」這個形容詞套在香港人身上。但能把海崖發展成一段不難走的垂釣步道的人們,要對海、對大自然有多麼深厚的信念才做得到呢。

早知道爬山壁那麼累,就像右邊那個阿伯一樣用保麗龍划船了

海景第一排,一個月不知道租金幾萬HKD

不會在香港海邊缺席的神像
等到岩石漸趨平整,鼻子重新竄入城市與海對峙後殘留的腥味,我們來到利南道工業區,回到熟悉的柏油路、「安全」的現代社會。

後記:如果說香港是一本書,港島是其中一章,那這次的旅行就是章節封面的浮水印照片吧。期待下次翻開封面:)

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