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4日 星期四

麥理浩徑四段與MDR

前陣子剛完成毅行者100公里挑戰的M,興致勃勃的為我們安排了麥理浩徑第四段的半日行。M和我們一樣,近年不約而同走向行山與跑步的生活。毅行者的經驗是他人生的轉捩點,他語帶感性地說。我想我能同理這種深刻:以身軀作為魚竿,憑著單純的信念與衝勁,把自己拋向未知的領域。收線的過程多是痛苦焦躁,偶爾有如水草攀附在竿上的零星歡喜。而最終游在魚箱的小魚,都是最珍貴可愛的自我折射。

在奧運的疊囍居用過早茶,我們乘著的士往西貢去。一路上車內放著臺灣的流行歌如林宥嘉、張震嶽,司機大哥與D相談甚歡,M悄悄告訴我D才是他們三人中,最會與人打交道的一個。我們在水浪窩下車,這裡是麥理浩徑四段的入口。吃完飲茶才下定決心同行的D,穿著棉質潮T與平底鞋,還帶著前幾天因運動過度而疼痛的膝蓋。M二話不說把自己新買的碳纖維登山杖借給了他。

一開始的路是單純的水泥路緩坡,這裡已經先下過一場雨,濕滑的地上有許多昆蟲的翅膀與屍體。我想著在昆蟲的世界裡,昨夜想必如同一場大屠殺。

一陣緩坡後終於來到泥土地,天氣轉陰,一走上稜線甚至下起點滴小雨。此時的我焦躁十分,一心惦記回台後還要爬白姑大山,要是現在在這座小山(無貶義)就弄到感冒豈不得不償失?

M指了指前方一片嶙峋山壁,輕快的告知我們「等等會爬到它最上面喔!」D聽了慍色。此時雨越下越大,伴隨著白霧與風,一叢粉嫩的杜鵑挺立在風雨中煞是好看,我想起多年前見過劉克襄描述馬鞍山的杜鵑如是美麗,如今終於窺見,突有一股軀體的狼狽被感動凌駕的輕盈。R提議大家在杜鵑叢旁來張合照,在一切狼狽下還想起拍照留影,不愧是R。

當離開稜線躲進樹林時,雨也慢慢停了。我們找了一處稍微空曠的路邊啃飯糰、吃鳳梨酥。沒過多久,路漸漸開闊,所經之處也倍感熟悉,加上牛屎味漸濃,昂平草原就在不遠處了。

昂平草原我來過兩次,一次和R誤打誤撞,另一次是飛921時帶A一起看海。那時還沒學會排解工作的情緒勞動,曾看著草原上牛兒悠哉啃草,疑惑自己何時才能與負面情緒共存呢?

數年後景色依舊美麗,牛兒祥和,我們想趁著太陽下山前完成行程,於是和海景打聲招呼便往山下前進。

好不容易完成第四段,最後還要走一小部分的第五段才能抵達終點:飛鵝山觀景台。此時天色漸暗,霧氣和黃昏像兩管水彩,被粗魯調色後胡亂塗滿我的視線。R問大家上一次感覺恐懼是什麼時候?我不假思索回答是昨晚在大角咀看到南亞裔男子操著棍棒砸車。我想三個男生當下聽到應是傻眼。

我們在傍晚六點多抵達白茫茫一片的觀景台,並幸運的坐上一台正要空車下山的的士,安然無恙回到彩虹站。當大家回到深水埗坐定大啖風沙雞時,下午那場雲雨霧彷彿已是很久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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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當R決定回台灣並搬離MDR三人小窩時,我每每想起「他們三個再也不會一起生活」這個事實,那種美好事物終將定格的nostalgia,讓人感到遺憾。原來是我高估了歲月,低估了少年。雖然他們現在都過著四年前的彼此意想不到的生活,但有些人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就像R當年在Hall2小小交誼廳為我介紹的M的純真、D的溫柔,如今仍安好的長在他們身上。

『相聚之後是相離。有不捨,是好事。』周保松在心裡對六歲稚兒這麼說。此行返港是訪友,也是道別。因為在乎,所以不捨;因為不捨,所以用心感受每個片刻,片刻即永恆。

(這篇文先PO在IG,發現網誌久沒更新所以來貼一下)

MDR與麥四

在雨霧中綻放的杜鵑

2024年1月22日 星期一

2024#4《行過地獄之路》

 誇下海口今年要開始寫讀書筆記。書和電影的心得對我來說難如登天,要將內容反芻成所思並刻成文字,那是比遊記或日記再更多一層的處理。再加上資質駑鈍,怕寫出來只是讓人笑話自己的膚淺....好長的預防針。但無論如何,歲月匆匆、記性堪憂,先寫再說。

這是澳洲作家Richard Flanagan於2014年初版,中文版則在2017年問世的二戰小說。小說講述曾參與泰緬死亡鐵路建造的人們,他們戰前、戰中與戰後的記憶與人生。說來巧合,這本書剛出版時我曾草草翻閱一遍,船過水無痕。上個月逛苗栗苑裡的淺山綠獨立書店,R在二手書櫃中撈起這本。而出發前往日本九州前,隨手抓了本小說讓等待的時間有事做(等待父親看城堡、博物館),竟巧合的將這本與日本這個國家緊扣的作品帶上了。

這本書殘忍、直白、不拖泥帶水。敘事線在戰前戰後五十年來回跳躍,但不會讓人不耐。或許因為戰俘營的章節寫實且殘酷,這樣的切換反而有喘息的時間。而在平凡生活與非人性空間的交錯中,人被放在不同倍數的顯微鏡下細究著。

裡頭最讓我不忍卒讀的是日軍軍官描述學習砍頭,以及習慣殺人後自身的轉變。

『...當時我只覺得胸腹有個巨大東西,好像我變成另一個人。獲益匪淺。那種感覺又棒又恐怖,有如我死而再生。以前,我站在部下面前會擔心他們怎麼看我。在那之後,我不再畏懼,也不再在乎。我只需瞪著他們,就能看出他們的恐懼、罪惡與謊言。...我現在看人只注意脖子,這不對是吧?我不知道。反正我現在就是這樣。認識一個人時,先看他的脖子,打量這脖子好砍還是難砍。我對人只剩這個索求,他們的脖子,刀刃重擊的聲音,這人的命,還有黃、白、紅三色。』

雖然我沒有殺過人,但我幾乎能理解這個內心妖魔化的歷程。小時候班上被排擠的同學,有人為他取了不雅的綽號。剛開始聽到有人被用不雅的詞語稱呼,旁人多少會覺得不自在;但當人們喊久了、習慣了,言語霸凌成為日常,粗暴待人就像搶走小孩的玩具,他會不開心,但也就這樣而已。

在書裡,日本軍官的一切行為都是遵照天皇之意。軍官溫柔感性的朗誦俳句,但同時又殘忍的逼著垂死戰俘蓋鐵路。他們把一切榮耀歸功於天皇,他們不齒白人戰俘們嘴裡的自由。戰後,曾為日本軍官工作的韓國人、台灣人也成為戰犯一一被審判。戰犯問,『如果我們的行動是在體現天皇的聖旨,為什麼天皇到現在還沒被關?為什麼美國人支持天皇卻要判我們死刑?我們不過是天皇的工具。』

我是個無神論者,國家上頭也沒有高貴神聖的領導者能主宰我的言行,因此看到日軍一再用「日本魂」、「天皇」等詞令為一切行為說理時,那都無法說服我的眼睛。

其中主角杜里戈在感情上的掙扎佔了很大的篇幅,而這也是我看著比較不耐煩的部分。但杜畢竟也只是個二十初頭的年輕小伙子,在周旋於未婚妻與戀人的心境中,也才一再提醒我戰俘和我一樣,都是渴望情與愛的平凡人。

讀書心得真的好難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