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9日 星期五

柔情泗水

泗水-新加坡-臺北,想哭。

在泗水LO一整天,睡到中午走去mall吃午餐(完龜製麵),便搭計程車到耳聞已久的香菸博物館。

每次在印尼坐在車內朝窗外看,都有種野生動物園的錯置感:推著木製簡陋小車賣食物的小販、街上無人整理的垃圾堆,和排遺洗衣兩相宜的小河。這荒謬如野獸的一切離我是如此接近,卻又像隔了一層強化玻璃,百毒不侵。

House of Sampoerna,說是博物館,比較像是臺灣行之有年的工廠+展示區共購的創意園區。展區建築不大,一樓以模型和圖文介紹這家香菸公司(Sampoerna)。創辦人是十九世紀末僑遷至印尼的福建華僑,一開始夫妻兩人開了間小店鋪,賣些柴米油鹽、生活日用品和香菸,後來發現香菸的銷路特別好,便將事業版圖朝這開拓,直到今天成為印尼國內隨處可見的香菸品牌。

旋著樓梯來到二樓,一片落地窗震懾了雙眼:朝窗外往樓下望,幾百個工人身穿黃紅色工作服,勤奮的忙碌著。我站在玻璃前,像電影裡那種令人討厭的大老闆,皮鞋油亮西裝筆挺,用優越的眼光一覽底下孜孜矻矻的勞工百姓。

勞工們清一色女性。有人負責將菸草放進機器裡碾平,再放入白紙捲成圈,一人將捲好的菸草去頭去尾,搜集成一落後放入籃子,另一人再將香菸裝盒。經濟學老師在課堂上頭頭是道的泰勒化,終於在今日於眼前真實上演,演員還是幾百位素未平生的印尼人。

勞工們機器人般飛快的重複每個步驟,專心致志,雙眼雙手好像天生為了香菸而生。我試著揣想每張臉孔在香菸之外擁有的人生。可能是幾個黝黑天真的幼兒,一頓下班後熱騰騰的晚飯,或是在Mall裡享受舒適冷氣的休假午後。很難拋開「一生都被困在這個小工廠了啊」自以為是的同理心,可是對於心中有著好多彩色夢想的我,要一輩子如此,是多麼衝擊。(這種無法齊頭式平等的人生基準,也是一直不能平心看待某些公益活動的原因吧)

離開博物館,在旁邊的小店吃一球冰淇淋、寫一篇日記,坐車回到飯店旁的Mall買晚餐。

站在街口等計程車時,三五個感覺才剛回家放下書包,又立刻衝出來玩耍的小男生經過,看著他們又跑又跳的背影,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其實印尼街頭一直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定,從峇里島、雅加達到泗水都是。雖然聽說治安不好、街景雜亂無章,但有別於先進國家隔了一層文明的不乾脆,這裡赤裸了世間的殘酷和無常,比前者的衣冠禽獸更讓人感到安心。

回程載了好多移工,少數幾個在新加坡就下機,大多是來臺灣,有些還要再轉機去香港。有的看起來信心滿滿,感覺就是老鳥;有些女孩滿臉羞澀,年紀看起來只有十七十八。我想著如果我是吳明益,會為這群遠渡重洋的少女,寫下什麼註解?那長長的四個小時航程中,每當和她們澄澈的雙眼對到之後,我都用這個方法,才能止住心中差點又要自以為的疼惜。

真希望我是一株隨風飄落的蒲公英,這樣就能在遇見需要祝福的人們時,除了一句「謝謝再見」之外,還能黏一片幸運在他們衣角,陪他們度過每個孤獨的異鄉時候。

2016年1月25日 星期一

無關卡內基

那天下班出飛機門,經過正在收拾行李的經理,她把我叫住,和我說,剛剛有位客人說,你的那個空服員(說出我的名字)對乘客態度很好,後上來的乘客找不到地方放行李,她都笑咪咪的站到椅子上幫大家騰出空間放,一絲不耐煩都沒有,很難得。

聽到經理的轉述,當下的第一個反應是想哭。止住盈眶,回覆了經理幾句謙詞,裝起若無其事的表情,把心底的沸騰轉成小火,煨著。

回家路上和R分享,R卻回我,其實你的態度一直以來都很好吧,只是很少很少會遇到,願意把感受表達出來的人罷。

偶爾看到同事分享得到乘客感謝函的欣喜,心中的嫉妒就像是半夜的時鐘滴答聲,微小卻清晰。「我一直都很認真/態度很好/熱心助人/笑容可掬啊」「為什麼都沒有得到讚美/肯定呢」大概是組織起那番情緒的原因。

同理,聽完經理轉述讓我感動的,是「終於被看到了啊」被理解的皇天不負苦心,和十年寒窗無人問的委屈。這樣分析下來,瞬間覺得自己實在幼稚,仿佛被人欣賞的特質才算是優點、被他人看到的努力才叫努力。

是不是從小到大一昧追求他人意見的教育,讓我們演化成只為尋求外在肯定之河游去的小魚。考試有分數的首肯、寫作文有排名的肯定、大學選志願,有一本小書寫著級分排序,默許你考幾分應該要去哪個學校科系。

我們太習慣順著別人為我們鑿的彎道前進,而這樣的中規中矩也讓人感到無比安心。規矩需要人遵守,我們也需要規矩的支持;那時候的我們互利共生、幸福快樂。但脫離了學生身份來到現實社會,沒有了口袋隨時準備乖寶寶卡的老師,粥少僧多,大家各憑本事,難免寂寞。

越覺得「肯定」是個太虛無的動詞。仿佛像是戚風蛋糕上撒的糖霜,多灑些潔白的細粉,或許看起來更有賣點與可口,但吃過的人都知道,主宰蛋糕口味更多的,是那塊金黃軟綿的蛋糕本體。

還是氣餒渴望得到他人認同的自己。仿佛讚數越高的文章越是頭頭是道,乏人問津的作品只是浪費紙。那些EQ高手、心靈導師大聲疾呼的道理,是一首首太美麗的歌,我們都會唱,但從來沒人懂得歌詞裡的含意。

給了一個很沒力的結尾。因為我連唱都還不太會。












2016年1月23日 星期六

老香港

石澳 北角春秧街 新光劇院 油街實現

再也沒有比這天,覺得自己更像神隱少女千尋。陰鬱微雨的港島,姑且把行山的興致留在飯店房間,來到一直沒能造訪的港島東。

石澳,從機場搭A12一路往東行,一個小時多的車程(加上忍住飢餓的不耐),到筲箕灣再轉乘九號公車,經過一陣山路崎嶇,來到港島東南方一隅,石澳小村。

車駛進一棟有年紀的公車站,乘客魚貫下車。算了算坐來終點站的十來人中,貌似只有我和R兩人來自外地。其餘人下了車後,都朝著一個方向前進,腳步慵懶又安心,是家吧。我和R左看看右瞧瞧,決定先朝左邊有著崎嶇小巷的方向探險。

逐漸習慣香港漁村的模樣:沿著沙灘幾百公尺外建的兩層平房,房子外觀或蕭瑟或繽紛(後者多是慕海之名遷居至此的洋人)海味在小巷間蜿蜒,幾條貓在屋瓦間如魚。

不同於大澳的腥鹹、南丫的觀光,被一座山丘阻斷交通的石澳,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與香港的燈紅酒綠保持距離,獨善其身、知書達禮。儘管前灘有著大興土木的停車場、淋浴間,但另一頭的住家並沒有因此失了格調,沒有髒兮兮的海產店,也沒有文青客熙攘的咖啡廳。歲月在石澳靜好,清閒的生活就是賣點。

這樣的潔身自愛讓人感佩與好奇。是眾多要求生活品質的洋人,說服了我們華人向錢看的衝動嗎?還是交通的不便,平息了居民想將家鄉變成聚寶盆的野望?但臺灣太多地方早已證明了交通、地理位置不是問題。你想想清淨,想想谷關,想想美麗灣。

經過一處沙灘,各式垃圾取代雪白的浪花,一朵(塑膠)一朵(塑膠)的打在沙灘上。R說我們來撿,我說好。上一次淨灘已經是在小琉球的三年前了。其實對於抽離環保小尖兵這個身份,一直有種解脫的欣喜。那段日子的我一心一意,卻又有著無法鞏固全局的狹隘;大概是拔下眼鏡細看一粒小沙,卻不知不覺失去望向遠處的焦距。(雖然現在生活上遇到幸運的事、工作排到好班,都會默默歸功於從前青春熱血的庇佑)

喜歡此刻的沉穩,不再激動的登高一呼,或許心冷了許多,但卻能看得更遠、聽得更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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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筲箕灣,坐地鐵到北角。第一次遇見北角這地方,是在小思的<香港故事>裡。書中除了她對這土生土長地方的依戀,更多的,是老人家對時下年輕人賤古貴今的長嘆。小思筆下的北角,是場不曾下戲的香港變遷劇。如今親臨一遭,拍拍胸脯,幸好戲還沒停。

北角的空氣裡,有一種港島西沒有的舊氣。大概可以比擬成外婆家因為房子不通風,長年累積的潮濕吧。儘管都是人潮洶湧,都是形色匆匆,身邊的老屋舊舖,稀釋了人眼角裡的無情。我像是初識字的孩子,電氣道、書局街、油街、蜆殼街,每張路牌都讓人忍不住輕聲復誦。

油街實現是一幢類似小型華山般的舊樓房,前身是英國遊艇協會。裡頭不知所云的展覽就不多贅述。怎麼那麼巧,在臺灣和香港,都能遇到讓我不屑一顧的文創空間。先撇開我本身有病的根本問題,難道這是華人文化界的共同方向和言語嗎?可以更不一樣的吧。先這樣,這段太煞風景。

總之我喜歡北角,喜歡那些沒被金錢和速率攪和過的老香港。或許比起小思,我更像一個拒絕改變的歐巴桑。(沒有在說小思是歐巴桑)

2016年1月18日 星期一

702

今天和702,馬尼拉至臺北相近時間落地
經過行李轉盤那
又看到兩排東南亞面孔的女孩們
面無表情的站在角落
身上貼著仲介公司發的綠色貼紙

他們一張張木然的臉孔提醒著我
還不夠 還不夠

2016年1月17日 星期日

還記得剛進公司受訓頭幾天的日記,字裡行間滿滿的是對這家公司的景仰和讚譽;離當初的朦朧之美已將近一年,迷霧散去,顯露在眼前的是樹大人多的遺憾,和位高權重而生的可惜。當初無知的讚嘆,現在看起來固然可笑(就像是現在回想起剛上線時的所作所為一樣不堪),但又何需抹滅成長的足跡呢?於是,儘管這篇文章在往後,又會成為不堪回首的幼稚,但我又是如此痛恨那些以為自己不曾資淺過的傲慢,於是還是決定記錄下這一切。(這劑預防針真是又臭又長)


在工作中,偶爾會與一種大哥共識。以「一種」這樣莫名的量詞歸納,是因為還沒有足夠的視野能為他們貼標籤。怎麼說呢,這種大哥全身上下散發一種特有的氣質,於機場列隊亦步亦趨的走在後邊,看大哥拉行李箱的兢兢業業,會疑惑「嗯?我和他的職業是一樣的嗎,為什麼他的舉手投足是如此神聖」。除此之外,在飛機上打工,他們對每個流程的一絲不苟和盡善盡美,更讓人印象深刻。

而他們自成一格的認真,往往也難以得到年輕如我這一輩的認同。「你們有跟H飛過嗎,他超酷的。」我問。「有啊我。而且一生只飛那麼一次,再被排到,說什麼都要請假。」朋友不以為然的說。無法理解其行為、一起共事太痛苦,是人們對這種大哥一概的評語。

那次飛行,幸運的又遇見一位這樣的大哥。大哥年約五十,身形消瘦,聲線溫和,每句話裡必定帶著敬語和謙辭,不論說話對象是尊絕不凡的乘客,或是年資只有他1/30的菜鳥。與在給乘客鞠躬哈腰的長官身上看到的不同,大哥對人事物的謙卑,像是日頭東昇日落般理所當然,卻又是如此神聖不可更改。

那次廚房的氣氛很僵。當大哥不在時,同事們同仇敵愾的控訴著他每個行為,而當大哥進了廚房,方才的喧騰又瞬間轉換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怨氣。原諒我為保護當事人也保護自己,沒辦法一五一十的描述大哥到底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惹人生氣。

儘管那次的工作確實花費了較多的心力,但說到底,是不感到生氣的。比起怨恨大哥將一直以來流傳在同事間的工作默契視為無物,更繚繞在心頭的,是怎樣的故事和歲月,讓大哥之所以為大哥的好奇。甚至好幾次當廚房只剩我和大哥兩人時,差點就要提起善意和他聊起天來。但礙於自己懦弱而假想的同儕壓力,還是算了。

好幾次站在客艙後頭,看著他為客人服務打理的身影,浮起的是敬仰,和無以名狀的憐憫。他一定覺得很孤獨吧。

那趟飛行落地後,與同事行進於機場,同事與我說,剛剛大哥特地跑來問她,有沒有覺得大哥他打工的方式哪裡需要改進的?我想是同事的表情與態度,讓大哥發現了她的不滿吧。勉強附和了同事幾句,心中微微一震,大哥竟然向年輕他快三十歲的年輕女孩指教。要我向同學坦白承認錯誤,都要先做個一分鐘的心理建設了啊。

想起日本的詞,職人(撇開臺灣近年來對這個詞使用的泛濫而漸生的嫌惡感)。大哥們對這份工作的嚴肅以待,以全身氣力守護著每一個工作的細節與時刻,是我這種半路出家的花尼姑,難以體會的吧。

2016年1月4日 星期一

相信

2016年一月,斷斷續續的兩天假期,
去了R的家吃飯,吃完飯去臺中公園划船。
和心愛的人牽手走在一中街,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一件讓人怦然的事情。從十三歲的懵懂,到二十五歲的沉著,這個地方就像一間不常打掃的閣樓,髒髒臭臭佈滿灰塵,卻也承載著多到不行的青春記憶。

早就接受自己和這個城市漸行漸遠的事實
不否認 偶爾感到孤獨時
仍會像吸毒犯一樣 把回憶當成逃避現實的毒品
滿臉貪婪的吸吮海馬迴 渴望從過去裡得到孤傲與一絲肯定

16歲的時候和C跟F來划過一次船
當時眼睛總閃著對未來的興奮
無暇顧及身旁美景
今天和R一塊
才發現這個城市如此寧靜美麗

標題是五月天的相信
14歲的時候五月天在這裡辦過一場免錢演唱會
和W跟班上好些同學 一起去聽
儘管那些歌已不怎麼聽
但想起十幾年過去
我們都還好好活著
就已經值得再三感謝天地了

每次起降 都是一場與世界的告別與再遇見
天生愛窮緊張 R從香港回臺灣一個半小時的航程
都能感到侷促不安
真是好險我沒有親人是空姐

剩下的 留給衛生紙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