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7日 星期五

辣椒醬的領悟

某日急促的上海航班,飛時和香港相當卻仍是送正餐餐盤(香港、沖繩等單程一小時左右的航班,現已改為發點心漢堡袋),常常餐盤收到一半,機長的下降廣播就在耳邊無情的響起,分秒必爭。

送餐時,一位年輕臺灣女孩欸的一聲把我叫住,與他同行的也是一位年輕女生,兩人打扮青春洋溢,熱褲、T恤、鴨舌帽和閃亮的耳環。

「給我辣椒醬。」女孩指令似的與我對看,眼神堅持、銳利。

辣椒醬、醬油、吸管、鹽巴、番茄醬、牛奶、鋪克牌,是當空服員正進行某階段工作時你與他提及,就能輕易燃起他心中小宇宙的咒語。討厭工作節奏被打斷的踉蹌、自己當乘客時也不喜歡需求被忽略延後的感受,因此我都會在圍裙口袋帶上一小包PSK(passenger service kit),裡頭塞滿一切可以撫平乘客天馬行空的小東西(牙籤吸管辣椒包醬油包番茄醬華航筆醒神貼紙眼罩耳塞針線盒),隨時為著這些突如其來的要求做準備。

聽到女孩的要求,儘管對他的態度不予置評,為了工作順暢,我還是從口袋中拿起前幾天在東南亞航班蒐集到的辣椒醬包遞給她。

女孩理所當然的接過醬包,毫無表示。可惜她母親並沒有同行,我無法像每次發玩具給稚嫩的幼兒時,得到一句經由媽媽誘導而出的「要跟阿姨說什麼~」的謝謝,可惜。

我完全瞭解自己當下那份氣餒。一般航程中經濟艙乘客若要享用辣椒醬,我們需要穿過客艙裡其他正在發餐的層層餐車、繞到商務艙和資深同事好聲好氣的借用全飛機僅有的一瓶Tabasco,再穿過層層餐車(或走道間排隊上廁所的乘客),遞給她這瓶Tabasco,若資深同事明言要立刻還給她,就要拎著這瓶萬中選一的辣椒醬,翻山越嶺的去商務艙歸還。

想起來都覺得費工,扣掉起飛降落後一個小時不到的航程,又有多少空服員有盈餘為了一口辣椒奔波掉寶貴的五分鐘。這位小姐遇到身上自備辣椒醬的敝人是她幸運,但她怎麼也不會理解這包辣椒醬背後的千迴百轉。我氣餒的,是她忽略了願望得以無時差實現的難得,和自己養兵千日被當成理所當然的無奈。

想起陳之藩的謝天,小時候讀起總覺得八股,心懷感恩、謝天謝地,只是一串寫大考作文會用到的公式。唯有收起對一切理應如此的傲慢,才有機會在能一窺世間萬物運行之時,打從心底的感激,再由口中吐出一句輕輕的謝謝。

p.s.想了幾天還是決定打下來,不是想要證明自己多貼心偉大或是邀功,只是在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從小到大對身旁人事物傲慢之時的模樣。很慶幸我看到了。






2016年6月11日 星期六

201606

中國二線城市的航班,PIL(Passenger Information List)上註記有一位輪椅旅客WCHR,此分類意指行動稍有不便的旅客,乘坐輪椅抵達登機門,能自行(或經由空服人員的協助)走到客艙、座位的客人。

輪椅旅客優先登機,這位WCHR是一位穿著華美講究的妙齡女子,先生提著免稅購物袋隨行在後,機場人員將輪椅推到飛機口,女子無動於衷,似乎以為輪椅會就這樣推到她座位邊。「小姐,進客艙要自己走唷。」機場人員客氣的說。小姐恍然大悟,站起身,我站在一旁一邊觀察他的四肢狀況,一邊試探是要攙扶她呢?還是幫忙拎提包就好。

小姐出口一聲「扶我。」,示意我和他面對面站著,以跳華爾滋般的走位,雙手領著她走到25排座位。我沒想太多的伸出雙手充當走步器,走了幾步,意識到她幾乎將全身的力氣都施加在我身上,施力點恰好都掐在我貼著紗布的手臂,沈甸甸的體重加上擔心傷口受影響,這段路更顯漫長。我想起昨天W和我分享她以畸形姿勢攙扶美國佬輪椅旅客的事情。「忍一忍,再幾排就到了」我向自己催眠。

到達座位,她夫婦見兩人座位沒被排在一塊,說,我們要坐一起啊,我們位置就換到這裡,等下有人上來再幫我們解釋啊。一氣呵成、理所當然。

下機時,又見女子眼期盼著人體行走器的到來,一女同事先上前協助,卻被女子以「唉你力氣太小了吧」為由淘汰,換上另一位大哥,好險得到了女子的認可,一樣華爾滋般的走出客艙,遠處聽到大哥幽默吐出一句:小姐您手還真有力氣。

回家後右肩膀開始陣痛,我想起女子視他人幫助為理所當然的傲慢、先生提著輕飄飄購物袋散步走過的冷淡,和自己又一次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責難。成堆的扼腕彷彿是女子毫不客氣的用力,大把大把捏著我的心。

「再也不要雞婆幫別人搬行李了」
「再也不要自告奮勇攙扶年輕人了」
「為什麼她要傷害我」

情緒性的字眼填滿臉書對話框,我想起C說,她漸漸不再當熱心的姐了,她說做多別人不一定感謝,做少時又會被嫌。還記得那時候我心裡大聲喊著,與人為善也不是為了要得到別人感激的啊!!!

如果說腦筋急轉彎電影裡的機制真實存在,那今天下午自暴自棄打下那幾句話的時候,也是我心裡有花有草的助人為快樂之本樂園崩毀凋零之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