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4日 星期二

身而為人

A雞肉飯豬肉麵

當那次31D(不是罩杯)的臺灣阿姨毫不客氣的大聲質問我:「為什麼她可以吃雞肉飯,我卻沒有?」,發現自己要用比擠出微笑更大的力氣才能忍住皺眉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終究走到了邊緣。

旁人若要貼標籤的話,會稱之為職業倦怠;如果你還有時間、也有興趣聽下去,我會把這些夜裡,蒐集在枕頭的淚滴扭毛巾般答答滴滴作為回答。

回朔起一年多來的時光,是富足且感激的:已造訪十幾次卻次次驚艷的香港一日遊、人文薈萃的檳城老街、了無新意但有朋友就滿足的468、凌晨時分坐在巴士上,讓貧民窟裡微弱白光撫摸我雙眼的泗水雅加達,更不用說在客艙裡與乘客或同事的相處,虛偽得真實、真實得露骨的人性冷暖大觀園。如果這份工作是一篇要畫重點、讀完還要寫閱讀心得的論文,那我必定現在就能交出一份豐厚紮實的一萬字報告(還圖文並茂),史上最漫長的五月。

告訴自己一切都只是過程。

B只是認真生活的人

前陣子收到大學參加的書院(類似學分學程)的消息,要大家在線上excel填上自己的人生現狀、職業,說是要作為向學校匯報書院辦學成果的資料之一。

點開google文件,才發現很多同學都已經填好資料了,一整排洋洋灑灑的學歷與職業,我的同學果然都是認真經營人生的人。先是嫉妒(畢竟大家九成都選擇直接升學)、隨之而來的是對辦公室此舉的失望。

先撇開讓人生毫無隱私裸露於眾的不貼心,我更在意的,是以職業、學位作為一個教育社群成功與否的膚淺思維。參加書院後所遇見的人事物,都是我一生中無可取代的寶藏。說來浮誇,但我在那裡遇見了博學、感受善良、品嚐無私、欣賞過勇敢、疼惜孤獨,每個人身上都有著令我回味再三的人格特質,而我也確信他們正在、並持續擁有一份精彩獨特的人生。

或許是迫於臺灣教育評鑑的無奈,孕育著閃閃發亮人們的地方,竟也承襲了如此表面的評判方式,把有如鑽石般立體豐厚的人生,硬是用一句單調的社會規範總結了。

一定是熱心助人的L,好心的先幫我填好了我的職業,華航空姐,看到這四個字竟有些侷促,二話不說的刪除了。想了一下,調皮的填上:認真生活的人。但想到,這樣會給辦公室造成困擾的吧,便不情願的刪掉。想想,若撇開世俗眼光裡的「職業」,我會希望自己此刻身而為人的意義是什麼呢?我想起偶爾在公司信箱或臉書訊息裡,收到的情溢於言,於是在空格中打下:文字治療工作者。

其實只是一件小小小小的事,卻一直惦記著要把寫下來。或許是上班時受夠了人與人之間的以偏概全,於是在下班後再遇見時,感受才會如此深刻抗拒吧。

C 《Flipped》
一部雋永的小品電影。網路上流傳的幾則觀賞心得,多琢磨於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但更讓我回味再三的,是每個角色性格描述的細膩。其中女主角的爸爸,是位有智慧的風景畫家,女主角最喜歡做的事之一,是當爸爸窩在後院工作時,搬張椅子待在爸爸旁邊閒聊、看他作畫。有一幕,爸爸和她說,所有人事物都是由大大小小的「部分」組合而成:綠草、藍天、陽光組合成一幅美麗的風景畫,各種人格特質、情緒、專長匯集成一個人。每一個小部份並不能代表整體,而整體的總和也不一定等於部份的總和。有些人遠比部份的總和豐盛,而有些人單看部份閃耀奪目,身而為人卻乏善可陳。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對這個觀念無所謂,前幾天再看,在心中泛起感觸。願我們都能成為一個豐盛的人。



2016年5月15日 星期日

201605(2)

雅加達回臺北,飛機引擎故障,在悶熱難耐的飛機上、束手無策看著窗外維修人員揮汗努力著,終於在表定起飛時間的四個小時後登機,凌晨一點十分回到臺灣。

第一次深刻意識到自己實實在在是個勞工,奉獻體力、以青春歲月換取麵包的苦力。想起每每和外人解釋這份工作所帶給生命之豐厚時,自己使用的論點與字句:在與客人、同事互動間,看盡人性偉大與渺小、在陌生城市窺探世界奧妙與殘酷。說起來頭頭是道,但翻閱自己一年來經由上述經驗積累的文字感觸,鳳毛麟角,珍貴但過於輕軟飄渺,終究撐不起心裡沈甸甸的夢想啊。

瀏覽PTTSalary版一直是興趣之一,看著與我一般年紀的年輕人,分享自己僅能糊口的薪水現況和不得志的工作內容,除了義憤填膺自己國家的薪資環境,也不禁揣想著如果此刻的自己孑然一身的跳入這灘死水,又能攢得幾分?

認真接觸並鑽研自己喜愛的知識和領域、一步一腳印的積累有形或無形的財產,就是這段日子間所能做到的極致了吧。

真是倍感沈重的一篇文噢。

2016年5月12日 星期四

201605

用七天澳洲班換來兩個921,任誰聽到都覺得太傻,但什麼是好班、什麼叫壞,每個人心中都各有一套看法,少評論多聆聽,是目前自己努力企及的模樣。

第一次和同學飛香港過夜班,像是出去玩一樣新鮮期待,剛好R困在書堆裡,我和A便順理成章的來一場兩人探險。早晨一場不間斷的大雷雨,擾亂了我們的腳步,本想直接從機場坐公車到大圍、轉地鐵爬馬鞍山到西貢,看著車窗外毫不保留的傾盆大雨,便決定先到沙田文化博物館看看,怎知博物館週二公休,不巧,那就先去曾大屋晃晃吧。

曾大屋,據書上記載,是香港保存最完整、對遊客最開放的客家圍屋,我們狼狽的撐著傘,穿梭在古老牆壁間驚嘆。儘管圍屋內的住宅多已將屋子加上現代的鐵窗、洋式門廊,但圍屋的整體結構依舊散發著濃厚的古意,樸質美麗。我喜歡城牆外兩層樓高的槍口,從前充滿煙硝味的惶恐不安,已被歲月安撫善待。

離開曾大屋,見雨依然沒有要停的姿態,信步走向不遠處的車公廟。車公廟如其名,供奉南宋一名勇將車公(A說車公跟關公長好像),相傳蒙古大軍來犯時,車公曾護駕宋帝至香港躲避,而因車公除驍勇善戰外,亦精通醫術,他所到之處,無不瘟疫停止、闔家平安。明末崇禎年間,新界各地瘟疫流行,沙田村民便建立此廟供奉車公,願其保佑村民平安。

車公像旁有一銅製的風扇,相傳轉動它就能轉動好運(雖然不知道是要順時還是逆時轉)。廟前有一幅對聯,上聯寫著「車轉普天下般般醜心變好」,看到最後那四個字,笑了。

在廟裡遇見一團講著泰語的進香團,意外發現寫祈福話的樑柱上,也貼了不少以泰文書寫的許願紙條,好奇的問了坐在櫃檯收香油錢的大媽,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好奇。

見雨漸漸小了,走到大圍吃午餐。隨便選了一處茶餐廳,A點牛腩麵、我吃牛腩飯,店裡音樂都是熟悉的台灣歌,想著這家店的老闆應該是個喜歡台灣的人吧。果不然,店員女孩開啟了與我們的攀談,還興致勃勃的加了彼此臉書,真可愛。

晚了半天的行山,下午快四點才抵達登山入口恆安。一路上蚊蟲遍佈,連公車司機看到我們往山裡去,都忍不住不懷好意的笑說「現在爬山,蚊子很多呢呵呵」(對於我一路上竟然都聽得懂路人的廣東話,感到受寵若驚),看著細皮嫩肉的A困擾的抓癢,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上次路旁乾涸的水溝,這次竟然淌著清澈的山泉,我和A說,我想脫鞋子走在水溝裡,你介意嗎?沒想到A欣然的說不會啊,我們一起。於是我們就這樣一手提著臭鞋,兩隻腳沐浴在再也不能更涼快的清水裡。

一路上溪水奔流聲之浩大,頗有乘風破浪之感,山路被樹林遮掩的陰暗,蚊蟲的叨擾、四處垂吊的毛毛蟲、蜘蛛,十分大自然。經過一陣吐納,終於來到山徑制高點,坐在台地上眺望被氤氳之氣籠罩的西貢山海,總是值得的。

沿著菠蘿峯走到西貢大路搭車回市區,路邊丁屋裡傳來一陣鄧麗君,夜來香。

回機場的路途總是遙遠,第一次搭雙層公車的A挑了二樓第一排座位,搖搖晃晃的睡了,我拿出R的日記和耳機,想用紙筆記下這天的深刻和令人珍惜。

一直以為是因爲R的關係而喜歡上這裡,但漸漸發現事情並非想像中單純,為什麼喜歡你?或許答案藏在一百公里的麥理浩徑。




2016年5月3日 星期二

收藏悲傷

1
大學時候的我,是個急於發表意見、表達想法,會在課堂上直直舉起手、質疑台上老師所述的學生,感激老師同學多半包容著我的古靈精怪(或者總是隱忍不說),現在回頭看,那段時光對我來說,是一場為期四年的思想洗鍊之旅,我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向世界拋出或大言不慚、或離經叛道的想法,透過身旁同伴、生活經驗、課堂或書,篩子般褪去太尖銳或幼稚的思想,像是河水沖刷溪石,從堅決抵抗、互不相讓,到後來言歸於好的磨合著,直到成為如今這樣的一個人。

2
同事對我的第一印象,多是乖巧文靜、沒什麼想法、聽話的小孩,曾聽一位姊姊教誨著我要如何把握當下才不浪費青春;也曾被半開玩笑的問你那麼乖,是不是你爸媽叫你來考空服員的呀?一開始總想為自己抗辯,想和他們介紹自己回味無窮的人生片刻,但人的主觀意識是植入的如此迅速又根深蒂固,「你那麼年輕,別跟我聊人生啦,連生活是什麼都不懂了。」其實多麼感謝自己擁有一份看似無害、無趣甚至無利用價值的個性及相貌,讓我更能遇見人們真實不經修飾的模樣。

3
很喜歡S對我的解讀,她說如果一件事我只了解九十分,那我就會一五一十的表現出九十分的樣子,不會裝懂、也不會掩蓋不足;但若是B和我一樣只有九十分的實力,B卻會把自己打扮成一百分的姿態,畢竟少有人真的會掀開別人頭蓋骨確認。說我愚蠢也好,說B聰明也罷,但如果人們可以認同B這樣的生存技巧,為什麼就不能尊重我對於自我的忠誠?

4
每一次受傷,都會收到一張老天爺的意見調查,上面有兩個選項:你要選擇將這份傷收藏,還是遺忘?

「選擇收藏,這一切令人心痛的過程都會繼續留在腦海裡,以後只要遇見相似的情景和人事物,都會感覺痛哪。遺忘吧?」老天爺疼惜的看著眼角還閃著淚光的她。

她看著自己胸前還滲著血絲的傷,用鉛筆堅定的圈起了收藏。

若是遺忘悲傷,就不會痛了吧,你記得曾經有人把你弄痛了,但忘記為什麼了,模糊的記憶,卻長成深刻的恨。若把傷收藏,記得但不記恨的放在心上,儘管傷痕累累,摸哪裡都是疤,但滿身的傷痕也讓你變成一個溫柔的人,因為你曉得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會使人受傷,你溫柔待人,因為你不希望別人也和你一樣。



2016年5月1日 星期日

元朗屏山,古蹟還有呼吸

位於元朗的屏山文物徑,是一處蜿蜒於民間村落裡的古蹟巡禮。R是我的貴人,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如此頻繁造訪香港,對香港的印象也不會從美食購物、郊野行山,延伸到如今求知若渴的探訪歷史遺跡。



元朗屏山位於新界,是香港歷史悠久的地區之一,定居於屏山的鄧氏,亦為新界中為數龐大的宗族之一。根據記載,屏山鄧族於十二世紀從廣東錦田遷居於屏山,並先後於此建立了「三圍六村」(即上璋圍、橋頭村、灰沙圍、坑頭村、坑尾村、塘坊村、新村、新起村及洪屋村),如今這些圍、村的地理位置及型態如昔,去掉現代化的鐵窗、停車場和電器管線,不難想像從前純樸的村落模樣。

不,才不純樸呢,我立刻反駁自己。看著鄧氏宗祠裡幾百位以鄧字為姓氏的奉納名單,大家族裡明爭暗鬥的繁雜,光想就讓人直打哆嗦。人一多、心互相遮掩、嘴也雜,就像744短班全額派遣的飛行一樣。同樣一位同事,在五人派遣的738相遇是一個樣,十人派遣的330是另一種模樣,744動輒十六人派遣時又是不同的模樣;開始學會不責怪人八面玲瓏的多端,畢竟多變的不是人,是環境。環境迫使人必須就著不同的氣氛,顯露出自己在當下最安全、不會被傷害的模樣,一種生物適性生存的基本展現罷了。你說人心險惡複雜嗎?我倒覺得是人單純的自私吧,純粹發自內心自衛的本能。

從天水圍地鐵站出口出發,走幾步路就到達第一個文物景點:聚星樓。聚星樓為鄧氏為改善該地風水所建之樓塔,六百年前建造之初有七層樓之高,經風雨歲月之摧,現僅餘三層。在一個古蹟門外漢的眼中,是個小巧但精緻的古蹟景點,一位警衛般角色的大媽縮在聚星樓樓內發愣著,見我們上前參觀,熟練的退居門外,不打擾我們參觀。



離開聚星樓,沿著一池水潭往上璋圍的方向走,資料上說屏山什麼都好,就是水患擾人,小小水潭卻有著水庫規模的調節系統讓人略知一二。沿途經過兩三處收費停車場,驚訝著竟然會在地廣人稀的新界看到比鬧區更頻繁此種商機。

水池邊有一社壇,簡略的供奉著兩顆石頭,沒有標示和解說牌實在摸不著頭緒,之後翻看文物徑手冊,得知傳統村落多以此種模式供奉土地公,祈求土地公保佑村民平安。祭拜簡略的石頭,實在不像我刻板印象裡中國文化裡雕龍畫鳳的祭祀傳統,覺得有趣。



上璋圍,遇見的第一處村落,「圍」的意思不難理解,高牆將村落四方圍起,裡頭房屋排排相建,一種用於抵禦外敵的建築方式。在沒有持刀攻略城池的外敵的今日,上璋圍大門敞開,視線隨著大門筆直往前,斑駁磚牆、老屋木窗,是令人嚮往的舊時模樣,但如今裡頭依舊住著人家,大門旁一張「外人非請勿入,後果自負」的字條,讓乖寶寶的我們只好就此止步。



往村裡繼續走,來到坑頭村的地盤,我們穿梭在迂迴的巷弄,一邊欣賞改建後仍帶點古意的民間住宅,一邊尋找下一處讓人止住鼻息的古物。大雨過後的坑頭村,一股寂靜的失落,加上牆壁頻繁張貼的「宵小橫行,小心財物」警告,更讓人戰戰兢兢。

來到山腰上的屏山鄧族文物館,前身是英屬時期的警政署。英式建築矗立在一片中國廟堂居多的村落格外顯眼,在新界割讓給英國初期,此地居民抗英聲勢浩大,英國政府遂於此建一警署鎮壓。抗英、抗日(香港曾為日本佔領三年零八個月)、反共,如果在每一次與外敵抗衡中,能更釐清自身定位和價值,那這樣頻繁被割讓、降伏的歷史,或許也是解釋為何香港書店擁有琳琅滿目的史地書籍的原因之一吧。那台灣呢?



沒寫到還逛了書室、宗祠,那就完全超出我知識範圍了。(它們都長好像喔)

一路上所經的廟宇、傳統信仰和生活習俗,無不浮現中國文化的影子,突然覺得自己從前太魯莽膚淺了,總是一味的想把台灣、香港和所謂中國切割,或是提到自己常去香港時,都會雞婆的加上一句是香港不是中國大陸喔喔喔,但在每一次因政治因素劃分的急躁中,好像自己也不知不覺的把淵遠綿長的歷史長河也截流了。學習歷史使人謙卑,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