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0日 星期四

一本教人怎麼玩彈珠的書

有時候會突然開始回想,自己是怎麼成為現在的模樣?如果腦中有個勤奮的小人,啪嗒啪嗒的為我每分每秒遭遇的人事時地物註記時間軸,那那些時刻,應該就是要拿起黃色螢光筆慎重畫下的小點點吧。

空服員這個職業深深影響了我,本以為只是過過水賺個學費的三年,卻不知不覺編織出一條縝密柔軟的綿被,把一路上習得的溫柔,用力塞進心窩保溫。

「大哥,要不要喝點東西,礦泉水還是咖啡?」那是頭幾次當2R到商務艙廚房地面準備時,聽到經理和機務大哥的招呼。從飛機在停機坪就位到客人踏進客艙那刻之間,客艙內、飛機邊會經歷一陣萬馬奔騰的事前作業:地勤來往於登機門與客艙間,不停聯繫著航班資訊與文件、教官(機師)要確認航空器的性能是否正常、空廚把餐車和備品(衛生紙、餅乾、購物袋、桌布、玩具等等雜物)就位、機務確保飛機上一切機械運作合宜,還有敏捷迅速的清潔班,在最短時間內把幾百個凌亂的座位回歸整潔,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我不了解的專業人員,在同一時間揮汗著。

起先總覺得我們乖乖在自己位置上做好本分就好,其他人的工作之於我是何其陌生,除了和在走道中央吸地板的大哥說聲不好意思借過一下之外,還真不知道有什麼互動的必要與機會。

所以那次聽到經理拿著剛煮好的黑咖啡、笑盈盈問候機務大哥時,我心裡的第一個想法是「做經理的就是要到處討好人嗎,好累喔。」但後來又目睹了幾次不同位經理,對不同職務別的同仁給予的茶水問候後,我開始在心中重新排列組合自己在這個職位、甚至在這個社會上,我之於他人的角色與可能。

原來釋出善意也是需要練習的,要儲備不被領情或會錯意的勇氣,和學習如何不著痕跡的,給予當事人一個擁抱(儘管還是無法想像真正的擁抱機務大哥)。

我偷偷觀察起同事們和其他同仁互動的樣子,開始嘗試用「要不要先喝杯水」和點餐大哥/大姊開啟話題、把從G2 compartment滿出來的老楊方塊酥,塞給沒時間吃午餐的清潔哥哥姊姊、地停時順手把自己附近的位子整理乾淨,和在推餐車經過隨機機務大哥身邊時,阿撒力的問他可樂要不要直接拿一瓶。

曾和R讚嘆著公司裡大半的同事,都是我遠不能企及的善良之人,離職時R給我的信裡,是這麼提醒的,

「你說在滑航邂逅的人們有80%都很好,不知如果用同一把隱形的篩子篩過世界,又會留下多少好人呢?我們像被上帝隨機撒下的一把彈珠,彈珠裡頭卻又藏著各自的磁鐵,悄悄改變一切的排列組合;我們似乎在意志和隨和之間,不停尋索安然自處的平衡點。離開滑航、回到校園,甚至以後去到更遠的地方時,希望你的小磁鐵和細膩眼鏡成為你的吉祥物,好的壞的,都是收藏。」

在空中搜集到的一百種身而為人的方法,是一本睡前拿來靜靜溫習的小書;而生活中的每一個白天,都是一張新的圖畫紙,誠實記錄每顆彈珠與我的碰撞軌跡,不管圓滑或崎嶇,儘管圓滑、儘管崎嶇。別陷入書中世界了,就抬起頭、盡情碰撞吧,而那些你捧在懷裡呵護回味的,則是不會消失的動能。(二類組人勿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