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31日 星期六

2022年的回顧

 
2022年的最後一天,和R約好要各自寫一篇年度回顧的日記。

一月,是與永和國小二十六個孩子相聚的尾巴,也是我北漂生活(暫時?)的終點。在一個無風無雨的假日,好不容易把大大小小的家當塞進WISH肚子裡,告別了擠擠的永和區。

二月,過年,也是和R相識的多年以來,正式一起住的開始。R的新工作位於彰化海濱,尋覓住處時我們先看了彰化和美、伸港和彰化市的物件,但都未果。在找到屬意的房子前,R還度過了一陣每天早上六點半出門,從台中市區的家坐接駁車上下班的日子。後來幸運在海邊小鎮找到這個落腳處,是一幢交屋不到半年的透天厝,剛住進來的那幾天,都還聞得到新成屋嶄新的香味。或許小貓豆皮是這一串生涯轉換中最大的受益者。他貓生的前半年,都流轉於套房和雅房此等狹小空間,現在想起白天待在永和昏暗雅房裡的小豆皮,仍感心疼與抱歉。

三月,梅雨提前來到的待業期。拿著畢業證書去耳鼻喉科面試,被老闆娘問你台大畢業來這裡,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沒有生氣嗎。內心吶喊我只是想在九月開學前找個小工作糊口啊。趁著待業,去了一個月駕訓班,教練姓龔,常常對我提出的問題不耐煩。他說我都不聽他的教訓,又有一堆自己的意見,職業不是老師就是藝術家。

四月,春,被一個早療機構從人力銀行撈起,擔任他們在小鎮新駐點的中心的小小承辦人,我都喊自己店長。職稱是護理師,但我知道他們需要的只是那一張執照而已。薪水很臺中(一竿子打翻了的話抱歉ㄛ),體驗卻很深刻。從租屋、寫政府計劃案、盯裝潢進度到店內擺設、買教具,都一步一步經歷了。甚至開館後與地方爸爸媽媽的相處、和嫩嬰幼兒的對話,都是我不曾擁有過的生命窺探。

五六七月,和R頻繁造訪苗栗山區,一週一爬,那段日子可富有了。七月十一號,爬完泰安鄉上島山返家之際,在山路的橋墩上,遇見了小小身子、竭力喊叫的小Wagi。我喜歡R在日記中的描述,『像是一切都妥妥安排好的,牠在圓墩部落的水泥墩上喵喵叫的身影,彷彿呢喃著約好的計程車怎麼現在才來。』

八月,我確診,R卻沒有,我獨享了有冷氣和採光完美的大臥房,R蝸居在隔壁小書房WFH。這段期間還經歷了Wagi被豆皮暴打,送去麻醉縫針的插曲。現在看到當時瘦小Wagi毛剃光光、無辜擦藥吃藥的照片,就會有種「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的悲憫之心。

九月,研究所開學,成為機構偶爾報到的兼職角色。外婆過世於台中榮總,享耆壽九十六歲。踏進了高中時的自己絕對會抗拒的學校,讀了王爾德、蕭伯納、喬瑟夫;每個禮拜規律的寫作文、讀論文、背單字,一步一步前進著。

十月,參加眷村文化節的打樹皮活動,第一次用鋸子鋸下一棵構樹。在活動裡遇到R大學的學弟,現職相聲演員,看到臺上光彩耀眼的他們,突然好想念好想念指南山下。

十一月,到新竹尖石的鎮西堡部落參加泰雅文學營,才知道有一群人,正以一種心領神會、全然的姿態傳承自己的文化。下山後,有時候耳邊還會迴盪起可愛的泰雅口音。後來我走進圖書館,拿起南島語族的書,看了拉琉斗霸,報名泰雅語學習班。當同學問我為什麼要學泰雅語?我回答因為教甄可以加分。但心裡知道,我做事才不管目的。《九槍》這部紀錄片也是十一月看的。

十二月,生活的節點是聽李明哲演講、北上訪友、原住民工作坊、椅子樂團專場、哥嫂家宴、我的生日。台中的冬天開竅得晚,到十二月才稍有寒意。北上那天洽好是台北特別冷的一天,我們在街頭尋覓一間仍有空位的咖啡店,讓我想起十年多前的深秋,我們四個在動物園拍閩南語教學影片。十二月像一扇厚厚的木門,讓人在一年要被封藏之際,能咿呀咿呀依依不捨的推著門,一邊把日子活完。

2023年的期許:保持健康、謙卑學習、不怕犯錯。


一年之中唯一穿得像人的一天(因參加家宴+敝人生日)















2022年11月30日 星期三

《九槍》觀後感:我寫只是希望你能去看這部片


這是我短短人生中,最不舒服、痛苦的觀影經驗。

在一次podcast訪談中蔡導聊到,在拿到密錄器畫面之前,他一直很苦惱不曉得該怎麼呈現阮國非與警方「對峙」的片段,甚至考慮是不是得折衷以演戲的方式重現。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接觸了事發當時員警陳崇文的密錄器畫面,才發現事件超乎他原本想像,也意識到於情於理,一定要完成這部紀錄片,將畫面交給觀眾。

金馬得獎後,《九槍》粉絲頁好不熱鬧,每篇貼文下不乏人們對影片議題的爭論或謾罵。有人認為阮國非吸毒、拒捕又有攻擊行為,警方開槍制止與自衛合理合情,有什麼好討論?有人覺得這部片是人血饅頭,消費死者霸凌生者,簡直在當事人員警的傷口上灑鹽。而九槍粉絲小編在每一個忿忿不平的、嘲諷的情緒文字下,不厭其煩的邀請他們先進劇院。

對社會新聞偶有涉略的人,乍看會覺得這就是一個結合吸毒、犯罪、逃跑外勞的悲慘故事。這樣的社會案件層出不窮,重要的是改善大環境,何須再用一部紀錄片把無奈琢磨?

片中完整呈現了事發時開槍員警的密錄器畫面。我看見一位身材偏瘦的全裸男子晃進畫面裡,男子靠近警車打開車門,警察高聲喝止,九聲槍響,然後男子身軀疲軟,像一張倉促對折的A4紙,彎腰倒坐在警車邊。

在醫院工作過,血腥和死亡也不是沒看過,中槍的畫面應該難不倒我,密錄畫面開頭時,我是這麼想的。但隨著時間往前,才發現殘忍的不是皮開肉綻,而是畫面裡無孔不入的冷漠。阮國非中彈後,到EMT將他送上救護車的三十分鐘之間,那是對阮國非肉身的凌遲,更是對臺灣人狠狠的巴掌。在這三十分鐘內,在場的十幾位員警、長官,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地上的罪犯中槍了、流血了,可能有生命危險。阮國非像一隻被打中要害的猛獸,倒在地上負隅頑抗的丟石頭。警察們是配了槍的獵人,一手握著仍上膛的槍,一邊威嚇著猛獸別想搗蛋。

衝上腦門的念頭是臺灣教育的失敗(好大頂的帽子)。我們花了至少九年的光陰,一同待在名為學校的場域,學習怎麼「成為更好的人」,到後來才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了,有些人卻還根本「不像人」。小學時看電視,新聞裡播報警匪槍戰,鏡頭帶到了中槍的嫌犯待在急診室病床的畫面。我驚詫的轉頭問母親,他是壞人耶,為什麼還要救他?忘記母親當時怎麼回答的了,只記得當時她的答案沒能安撫我的疑惑。但幸運「為什麼壞人受傷了還能被送去醫院?」這個大哉問,在我往後的受教歷程裡,溫順成了一句肯定句。但那些雙手抱胸圍觀的長官和警察呢,是誰忘了教會他們尊重生命,不論種族與身份。

導演說,他想探討的不是員警陳崇文的是非對錯,而是事件反射出台灣社會的匱乏:警務人員訓練的不足、移工制度的不完善(不合理的仲介費、勞工工作環境的危險、勞雇關係的不對等),以及最最基本把人當人看的生命教育。

電影尾聲,螢幕上的黑底白字,一行又一行是客死臺灣的移工的名字。無地自容,我不確定自己能坐在這張舒服的椅子上,是不是無愧。散場時,蔡導靜靜站在出口,手中拿著印有QR code的A4紙,請大家寫下觀影回饋。報導者的文章裡導演提到,在阮國非周遭站著的那些長官和警員,他們沒有伸出援手;而看電影的觀眾們,就像是往外再多站了一圈的人。如果你看完電影,覺得裡面的人做錯事或沒有做對,那走出戲院後,該怎麼行動,就是你自己的選擇了。








2022年11月25日 星期五

仰望那山


上禮拜和R到新竹尖石鎮西堡部落,參加了三天兩夜的文學營。兩個一句泰雅語都不會講的漢人,就這麼混在一群Tayal裡,慢慢學慢慢聽。感觸甚多,下面是文學營要求的作業,先一魚兩吃貼在這裡。希望趁記憶轉淡前,能記下更多。

從鎮西堡部落仰望那山

第二個太陽,清晨五點,睡在上鋪的我被廁所氣窗的燈亮醒,索性不睡了,穿上外套想去看日出。躡手躡腳跨過仍在熟睡的夥伴,眼角餘光瞥見睡在樓梯角落的M已經清醒,正縮在被子裡滑手機。我小心翼翼的踮著腳尖,突然一道光照亮樓梯,抬頭一看,原來是M怕我踩空,正用手電筒幫忙引路。


阿道家前的空地

衛生紙

臨別前的心得分享會,大家圍坐在阿道充電屋前的空地,搓搓手緊張的等待發言。C講到動容之處忍不住落淚了,只見坐在廚房門邊的M悄悄離席,幾秒後帶回兩張衛生紙。她先細心的把衛生紙對摺,再把紙遞給身旁的夥伴,示意大家傳過去給C。後來有機會和M聊天,我好奇的問她當下為什麼不直接親自拿給C?她說氣氛正溫馨,走過去太突兀了,默默來就好。我誇她細膩,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說這沒什麼,都是跟學長姐學的啦。


手機

Ataw長老講課時鈴聲突然響起,P一手接過長老的手機,通話完畢後再輕輕塞回長老口袋裡。看著P跟在Ataw長老身後亦步亦趨,突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好熟悉。發現漢人社會裡的尊師重道、人與人間的友善與貼心,以某種觀點而言,和GaGa好像是同一件事情。也驚訝我出社會後跌跌撞撞才習得的做人處事,Tayal從小就烙印在心裡了。


內向

R個性內斂慢熟,我則是無法在超過四個人的場合裡感到自在。烤肉的晚上幾口黃湯下肚,不到十點就想離席了,直接了當告知R我要洗洗睡,R意外的說他還想再坐一會兒。據R轉述,我離開後,人們三三兩兩各自閒聊。J坐在R旁邊,邊向R敬酒邊開口,誠懇地總結:「你,很內向吼。」,R也老大坦然的沒有反駁。J說,他覺得內向沒有不好,每個人的個性特質都是珍貴的;但活著更難得,偶爾也要放膽敞開心胸,認識新的世界唷。



楓葉紅ㄌ 不免開始想像馬那邦山的車潮
細雨

Ataw長老說,綿綿細雨的水比滂沱大雨更能為大地蓄積水源。大雨一股勁的下,瞬間溪水橫流,但什麼也沒能留下。綿綿細雨看似微不足道,卻能一點一滴滑過植被、滲進土壤,這才是滋潤萬物的解方。我想起家裡書桌前那些大部頭的原文書、GRE單字本,想起每次的自我懷疑。突然的被安撫了,或許學習一門知識就像灌溉大地,細細小雨慢慢積攢,不需急躁。


平地人

一行山友朝我們迎面而下,其中一位年輕人手上還捧著一簇小花。Ataw長老一眼認出那是株含苞待放的根節蘭。長老詢問年輕人,你想把它帶回家嗎?年輕人賊溜溜的笑了,眼睛瞇成細細兩條,還向長老比了一個「噓!」的手勢。長老上前,與年輕人站在同一個土階,溫和的說,「屬於山上的,我們就讓他留在山上,好嗎?」年輕人終究是上道的,也決定不再丟平地人的臉,將小花遞給長老。



差點變熟蘭的根節蘭(好笑嗎)
不一樣

Ataw長老偶會帶平地人來看神木。他覺得平地人很奇怪,他們總愛問:

「還要走多久?」「這棵是最大的神木嗎?」「國王神木在哪裡?」。

長老說,這就是平地人和Tayal最不一樣的地方。



我們不一樣(唱)
認識自己

從巨木群步道返回阿道家的車上,藍寶堅尼直爽的晃,空氣被大夥完登的成就感惹得沁涼。S有感而發,半認真的說道,「明年我也要帶我爸來參加,讓他認識一下自己是誰。」



陽光灑下來
高更的畫

大學時有一門課叫拱心石,是場社會行動實踐,同學間各自組成小組,組內針對現今社會的議題著手分析、嘗試改變。當年班上有三位客家人同學,他們有感於對自身文化的陌生,便以客家文化為主題,帶同學做粢粑、回客鄉訪問阿公阿婆,還在校園擺攤、舉辦客家週,試圖喚醒年輕一代客家人的族群意識。有次遇見他們在宿舍交誼廳準備活動的食材,其中一位同學見到我,邊揮著沾滿糯米的手向我打招呼,邊苦笑的說,沒想到對客家文化有興趣的同學那麼多,安排的活動都要供不應求啦。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對少數族群的嫉妒,我嫉妒他們有根可以循、有母語可以學,還有文化可以保留。


我的父親是從福建渡海來台的閩南人,母親則是中國四川隨國民政府來台的外省第二代。當客家人、原住民紛紛躍進名為尋根的河流時,我一個在這塊土地活得最理直氣壯的芋頭蕃薯,卻像無根的孢子般失落。報名族語學習班時,在個人資料的族別欄位寫下漢人,落筆後看著這兩字,卻覺得抽離。「漢人」對我來說,好像只是張用來與其他族群區別的標籤,薄得像紙。我該怎麼尋根,才能和Tayal一樣,當說出自己的名字和來歷時,也有一雙閃閃發亮的驕傲眼睛?


與客家同學巧遇後的晚上,我在臉書上有感而發的發布了一則貼文,傾訴著自己對於族我認同的茫然。我的父親在底下留言:「向前看,過好未來的人生最重要。」這句話讓人孤單更甚。


人們說,語言是一切文化的根。拜國民政府全民說國語的政策之賜,我不會說母親的四川話,父親的閩南語也講得坑坑疤疤。所謂的普通話、國語、中文或是華語,就成了舌頭唯一的故鄉。我生長在一個理性至極的家庭,家裏沒有神明廳、祖先牌位;逢年過節不拜拜上廟宇。文化對我來說,是歷史課本裡的彩色圖片,是可以從零開始背誦的單字或課文,是晚上從窗外朝別人家客廳看進去的鵝黃色燈光。


或許正因為對依歸的無所適從,我將這份無處投放的激昂,轉換成了對世間萬物的好奇。我走入山林,渴望在與人有四分之一相同基因的樹群間,得到遠房親戚無聲的撫慰;我學英文,因為在英語霸權的浪潮前,不論你的主食是稻米或蕃薯,都是一張牙牙學語的白紙。我把自己攤在陽光下,吸收四面八方的光束,終有一天也能反射出一種顏色吧,如是渺小的寄望著。


終於想起大學的歷史思想課那位垂垂老矣的教授,他舉起微微顫抖的手,指向投影幕上高更的油畫,《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誰?我們向何處去?》,是那幅畫的名字,也是教授口中人們學習歷史的意義呀。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2022年11月3日 星期四

2022.11.3


今天是英語口說課的期中考,考官是一位耿直敢言的英國大哥Mark。Mark亮著湛藍色的漂亮雙眼,認真誠懇的和我一問一答了將近二十多分鐘。

在考試尾聲,他對我使出了三明治回饋法,先稱讚我的發音和用字遣詞,再來才是重點的語重心長。Mark說他發現我的文法結構有很大的問題,有時候還會出現時態、單複數這種低級錯誤。他說儘管發音正確聲音好聽,但這些不足一來讓聽者感到錯愕,二來也無法接收你想傳達的訊息。

聽到的當下心空空的,想起過去上過的會話課、反覆收看的美劇,還有每個覺得自己進步的瞬間。不禁懷疑那些學習的快樂,是不是都只是虛榮的自慰而已。

挫敗的渲染力堪比宣紙,走回家的路上信心隨著公車一站一站,節節敗退。

我知道學習就是一段努力、察覺不足、修正、再努力的循環,但生命沒有空拍畫面能隨時確認自己的定位,在茫茫大海裡泅游,難免疲憊呀。



2022年8月5日 星期五

最好的時光

 
P秋天要去德國讀書了,我們是大學時認識的朋友,記得大三大四起,他就開始認真準備語言的檢定考試。那時候周遭掀起一股德文炫風,好多同學都不約而同唸起了啊杯ㄘㄟㄉㄟ,連我也上了一學年的學校德文課,但P是少數將親近德國這件事,一直惦記在腦中的人。

我在政大的親密朋友不多,而P就是當心上有話想說或不想說時,第一個想到的臉孔。那時我們修了同個學程,彼此間也有許多共同朋友,但我最喜歡的是每次聚會一群人各自走散後,和P兩人獨處的時候,那就像是炒菜經歷一陣大火翻炒,把火轉到最小,慢慢煨著。

畢業後我們仍保持聯絡,比起那種慎重其事選好日期、排除萬難的約會,更多的是臨時起意的邀約。在小公園吃宵夜、回政大啖一碗豆花,或者就揹著公事包,在熙來攘往的下班街頭邊聊邊走。P給我很多的空間與自由,他也不曾對我的朝三暮四不滿太久(例如突然被改早班要回家睡覺,所以不想跨年惹),很後來我才知道,那都是因為他珍惜著我。

畢業後的每個聖誕夜前後,我們都會回學校走走。通常會是一個隔天不用上班的夜晚,先去一間心繫的小店飽餐(但走出店門時常常會感嘆今非昔比),再踏著夜色走上山。我們會在藝文中心的木平台停留,看景美溪畔的路燈亮成一圈圈安靜的小宇宙。趴在柵欄上聊過什麼已不復記憶,但我記得每次離開平台回到山坡路時,心都變得很輕,彷彿我們剛剛是兩個惡作劇的孩子,把過去一年的壞東西,都丟往遠方的黑暗裡了。

去年秋天,P和我之間有了齟齬,那陣子剛進小學帶班,我以工作的煩躁為藉口,批評他的生活、還說了讓人傷心的話,那陣子每每想到P都會覺得很煩,儘管他依舊是他,他甚至什麼都沒做。而去年的政大之旅也就不了了之,接著過年搬回台中,我們都沒再見面了。

今年四月某天,一個陰雨涼爽的午後,P用賴問我台中生活如何,想了想覺得打字打不完,便直接撥了電話給他,那通電話聊了一個小時,掛上電話後,我傳訊息跟他說:我很開心我們又能這樣說了,他回:我也是。

那天晚上寫日記,情緒很是激動,想著P為什麼總能盡釋前嫌的包容、原諒我。

離開台北後,也因著上述的省思,越發意識到每個與人的緣分,都是極其脆弱且珍貴。有時聽著歌,想起身邊的人,而自私任性的我何德何能,不免濕了眼框。

二十幾歲時總覺得「珍惜」、「把握」是個假議題,如果與每個人相處時都心無旁騖、真實不假,那到底還要做什麼功,未來回頭看時,眼裡才不會滿是惆悵的風沙?此刻的我,會以「記得」作為答案。人們寫歌、攝影、作畫、寫日記,用乘載了珍貴畫面的眼光,將該珍惜與把握的事物投射在創作之上。或許這也是我寫下這篇文章的理由吧。僅以這些字,祝福P未來的留學生活一切平安,也紀念我們的友情。

p.s.標題借用Anpu的歌名。一起走過的,都是最好的時光。









2022年7月28日 星期四

第一次摸到濁水溪記


週末和R與C去彰化溪州玩。年少時傾心的歌手吳志寧,與爸爸吳晟在故鄉溪州默默耕耘,在廣裘間種下一片樹林。每年夏天稻穀收割之際,溪州人會在這舉辦各種農事體驗與市集,名為黑泥季,邀請大家來樹林走走、去溪州看看。

我們報名了黑泥季的田間泥人賽,三個人要在水田裡跑接力、玩三人四腳和一二三木頭人。上一次在泥巴地裡玩耍,應該是小學二年級的戶外教學。那是個農業觀光方興的年代,彰化家的道路兩旁,常能看見觀光農園的招牌攀上電線桿,控窯、抓泥鰍、採果等,都是讓人體驗農村風光的經典行程。

當走進活動場地,看到一整片黑壓壓的黑泥水田,心中難掩興奮,『真的可以嗎!跳進去變得髒兮兮,都沒關係嗎!』。回想從小到大,其實父母並不會阻擋我體驗世界,甚至偶會有些讓我的同儕感到眼紅的決定,例如讓我向學校請假出去玩、不上暑期輔導課等等。但成長於循規蹈矩的社會,再怎麼躁動的心,經過十幾年的浸淫與說勸,總算也學會當一個乾淨的人。

第一關是田埂接力賽,三人各據田的一端,用小黃瓜當接力棒,跑完一圈,哪一組費時最少得勝。我第一棒,C第二棒,R負責衝向終點。很常慢跑,跑步對我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日常活動,偶爾還會覺得無聊。但當赤腳(有穿襪子)跑進田埂時,我就是止不住開心地笑了。

第二關三人四腳,要從水田的這一頭涉泥到田的那一頭。主辦單位說綁腳太危險,繩子綁手就好。我們三人十指緊扣,喊著一二一二齊步往前。一開始我們的速度持平,跑幾步後覺得穩了,變漸漸加快、加大步伐。後來看照片,發現C到最後很像被我們拖著走。

最後一關一二三木頭人,要在關主喊「木頭人」的時候做各種指定的動作,最快抵達終點奪旗的組別獲勝。很久沒有玩大地遊戲了,每一關都玩得很開心,C說我被拍的每一張照片都是笑的。

溪州農地的灌溉水來自濁水溪,想起自己曾站在綠色黑板前,傳教士口吻的向臺下二十七雙耳朵叨絮濁水溪的標籤:臺灣最長的河流、富含養份適合耕作。我從水裡捧起黑得發亮的泥,把它們放在掌中用指頭撫過。黑泥聞起來生澀且腥,他們是如何從合歡東峰跋涉到這裡的呢。

大自然常讓我苦惱著自己的想像力究竟是豐富或平庸。我無法揣想北港曾經是一片貨真價實的港口,但站在朝天宮前閉眼祈求時,又似聞到一股海味;我來到北斗舊濁水溪邊,無法相信這裡的溪流曾能一路通往竹山,但默念「一府二鹿三艋岬四寶斗」時,溪水立刻如點滴排line般暢流腦中。蜉蝣如人,我們無法親身經驗河流改道、板塊擠壓,甚至能不能見證一棵樹的壯大都得憑運氣,但當把手掘進黑泥,感官暫時逃脫肉體的束縛,時間如千層蛋糕,被眼耳口鼻縱切一塊,可口。


拍攝者:耀賢先生







2022年7月16日 星期六

黑眉錦蛇、Wagi


最近數度造訪中部的中級山,覺得開心。搬回台中之前,從來沒意識到在中部,就算是住海邊,與山也只是一段揹起背包、打開家門與否的距離而已。

上島山,又稱鳥嘴山,登山口位於苗栗泰安鄉溫泉停車場旁,從梧棲出發,大概七十分鐘的車程就能抵達。我們從沙鹿上國道三號轉四號,再從一號的銅鑼交流道轉往台72,沿著後龍溪,朝溫泉之鄉緩緩前進。

每天上下班經過台61,對快速道路的印象是無情危險,還有為工作生活不得不駛上的索然。當車行台72,青山綠水從車窗兩旁毫不保留的綻放,想著如果61是讓小烏龜如我心驚膽戰的殺人鯨,那72就是一條溫馴好脾氣的錦蛇罷。

平日的溫泉區旅人寥寥,我們是偌大停車場裡唯一的車輛。在停車場旁的廁所整頓好自己,九點整整裝往上島山登山口出發。

夏天是生命的季節,R前陣子興沖沖加入了幾個臉書的生態社團,有認蛇的、認蟬的、認菇菇的,還有分享大自然聲音的。他會把錄音或照片放到社團上,請人指認生物。R慢慢走在我後邊,將手機平放、舉在耳邊的高度收音,手機像一個淺淺的盒子,承接本要溜進耳裡的大自然的鼻息。

和R相識好些年,卻常常覺得他很新,像是蛇會蛻皮。或者說,人的特質反射在各種行為和話語裡,當得以看見反射光的瞬間,都如獲至寶的有如初見。例如發現他在地震緊急救難包裡放貓罐頭,或是看著他為死去的鼴鼠蓋上一張落葉。

而他對大自然的謙卑和敬畏,也是人類如我遠不及的。當我吵吵鬧鬧的打頭陣,看見前方石頭間穿梭一條綠黃相間的巨蛇,那一刻我只想倏地回到文明,走在百貨公司潔亮清潔的白瓷磚上,無毒無菌。

我滿口髒話的退到後面,遠遠看著蛇經過步道,優雅的往坡上爬。巨蛇很巨,目測長約兩公尺,身上的花紋樸實內斂。當下還不知道他是隻無毒溫馴的錦蛇,這樣的無知消弭了我欣賞的興致,現在回想起與牠的初識,只有懼怕。

後來在登頂的路上,還遇到了成群的猴子、陸生渦蟲、渡邊幽蟬、騷蟬和蛔蟲兩大條,下山時由山羌的叫聲,一路伴隨至登山口。

這次爬上島山,手腳攀的是山,心卻迂迴在自己對自然的陌生。其實也不是真的怕蛇、怕蟬怕寄生蟲,讓我恐懼的是因無知而蔓生的威脅。在三角點啃飯糰時,R查到了剛才那隻巨蛇名為黑眉錦蛇,無毒溫馴,是臺灣常見的家蛇之一。後來下山時,多麼幸運又遇見了一隻黑眉錦蛇(沒準是同一隻喔)。這次我冷靜多了,直直站在原地,看著依然優雅的牠,牠的眼睛圓圓黑黑的很可愛,像是在夜裡玩玩具的小豆皮。


驅車回程,在汶水的山路間遇到孤身一人的小橘白貓,乾癟著肚子大聲的喵喵叫,於是我們就把牠撿回家了。本來因為是在聊要吃哪家豆花的時間點看到牠,便想叫牠島灰,但後來得知我們撿到貓的E,劈頭就問要叫豆花、豆干、豆腐乳還是豆漿,任性的R不想被E說中,於是便改叫Wagi,是汶水泰雅語太陽的意思。




2022年6月27日 星期一

如星的基模


週末幫退休的父親去任教的學校搬東西,順道繞去山上看了小時候住的家。

父親待了半輩子的大學地處偏遠,位於彰化八卦山上。在我國中以前,我們一家都住在山腰間的教師宿舍。宿舍建在校地裡海拔最高也最無人煙的角落,四周樹木林立、荒草蔓生。小時候從家裡開車到小學單趟將近半個小時,離家最近的超市是出了校園後,山腳邊自立門戶的那種傳統商店。當時年紀小,對這樣的生活環境沒有太多疑問或抱怨,但不免會想像自己也能有課本插圖裡的那般生活:家轉角有家雜貨店,下了課在雜貨店買包零食邊走邊吃地回家;騎腳踏車去同學家串門子、放學後還能留在操場上打躲避球。

我們站在已全拆除、夷為平地的家的舊址上,用倖存的樹木們為座標,在空氣中描繪從前生活的樣貌。當初門前的樟樹瘦弱矮小,如今已拔高成一棵挺立的大樹,還記得有年夏天傍晚,在這棵樟樹上發現一隻剛出土的蟬,我們蹲在樹幹邊,用了一整卷底片紀錄下牠的蛻變。房間窗前看得見兩顆松樹,如今只剩一棵屹立著,每個放學後的下午,我會邊聽著廣播邊做功課,抬起頭就能與松樹相望,外型高冷內斂的松,與外放熱情的藍天白雲有些格格不入,小時候的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他們會被種在那邊。

'You can'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s,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s.'是賈伯斯的名言。生長在蟬鳴、鳥叫、蛙嘓的自然裡,每天早上推開門看見的是晨霧、是綠樹,鬧鐘是紅鳩綿密低沉的滴咕,在烈日下跑跳、在大雨中舞蹈,這些純粹且真實的萬物,都是餵養我成為此刻的我的dots,多麽珍貴的dots。

孩子的感官還沒長齊,狼狽、骯髒和尷尬等感知都還無法被轉譯,好多畫面、感官和觸覺,都被不經批判的記錄在腦海了。下過雨後暑氣蒸發在空氣中的濕熱,緬樹樹葉折斷後乳白汁液沾滿手,水溝裡閃亮的家庭廢水泡沫像給福壽螺洗泡泡浴。教育心理學說人們是靠著臨世之初,以感官接收的訊息形成基模,進而用這些基模加以拼湊、認識這個世界,那我從童年裡帶走的基模,多如山上夜空中的星星吧。



家的舊址



2022年6月13日 星期一

六月的雨

前年在醫院實習時,R恰巧也安排了手術,經歷了幾天的醫院小旅行,實習生活規律彈性的我,順理成章成了陪病的照顧者。R住進的是醫院裡尚未翻修的舊院區,小小的空間塞了兩個病床,我們幸運分配到靠窗。

實習時每天進出醫院病房,踏進病室和家屬、病患交涉時,看著他們將生活寄居在病房這樣克難不適的小角落,都對他們的處境感到心疼。我在心中排列出「陪病床很難睡」、「家屬睡眠品質一定很差」、「半夜肚子餓只能吃樓下便利商店哪」等等的設想。

入夜時分,當我盥洗好、鋪好床鋪,將自己塞進深棕色陪病床,竟有種打從心底的安適,就連每個護理師拉開隔簾進行治療的時刻,對我來說都是理所當然不過的白噪音。

原來我一直自以為對陪病者的同理心,從來都是立基於無地的假議題。後來,每當我想順著憐憫的雙眼,將自己滑進某個位置開始心疼時,那次的陪病經驗就會像一根擋在彈珠台發射處的直尺,抵住我的情感氾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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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工作中,接觸了好些家長(大多是母親)和幼兒,每每聽他們訴說育兒生活的酸苦,都會提醒自己別太快將情緒的觸角伸進去,儘管有些故事在未婚無子如我的耳中,聽來是多麽驚駭與難以想像。

受近代思想潮流影響,很難不把母親這個角色,連結至堅忍、偉大、奉獻等詞彙,而這些意象伴隨而來的註腳,也最常會是我想要避免帶入的情緒。

L是位溫柔的女性,因為與丈夫年紀相差甚大,五專畢業那年,就從高雄嫁來中部。L和丈夫育有四子,當我認識她時,他已經全職在家相夫教子十年,意思是人生中的二十幾到三十幾,多是在嬰孩的哭鬧嘻笑聲中度過。

L說話慢慢的,語氣很溫柔,我很喜歡見到她,因為他與孩子相處時的耐心,是我也想學習的模樣。有次外頭下著大雨,她在等雨停時和我說了好些話。她說我這般未婚女子,最讓他羨慕的是自由。

「你覺得自己不自由嗎?」我問。

「每個人生下來都是自由的,隨著生命中的人來去,自由也會被其他人分走。二十歲那年我把一些自由給了先生和公婆,接著每隔幾年,每當一個小孩出生,我的自由也就越來越有限。」

L提過,因為先生是長子,他們結婚至今都是與公婆同住一棟透天厝。加上去年公公身體微恙,現在她也要負責定期帶公公往返醫療院所。

我對「自由就是分配給其他東西後,所剩下的」這個感覺很熟悉,我也常常覺得日子是減法,一天24小時扣掉睡眠與工作後,才是自己能掌握的生活。

聽完L的故事,如果要劃重點的話,就是不要嫁給老大、不要跟公婆同住、不要太早結婚生小孩。但當避開這些因素後,作為太太/已婚女子/母親角色對自由的渴望,就能迎刃而解嗎?千古以來,讓多少女性含淚隱忍的,罪魁禍首究竟是什麼呀?

p.s.碰觸了一個人們很容易有不同意見的議題,有點怕怕但還是凌亂打出來惹> <



外埔好地方










2022年5月1日 星期日

五月的風

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曾短居於中部的山城,擔任一位縣長候選人的助選員。初出茅蘆23歲的女生,到底有多單純不羈,偶爾紅著臉回想,腦中浮現的都是對世界抱有一百個疑惑的自己。

那時助選團隊一起住在一間嶄新的透天,大家各自選擇房間棲息,並共用屋內的廚房、曬衣空間與浴室。有次一位較我年長五歲的學姊,面色凝重的找我攀談。

「來這裡快一個月了,我覺得你做事很不細心。」他開門見山的給我下診斷。

「???怎麼會?哪有?!」忘記23歲的我是怎麼回應這單刀直入的批評的,想必當時的我必定像打羽球一樣,反射性地把這句批評揮拍反擊了。

「有呀,每次進去你用完的浴室,排水孔上都是頭髮。」學姊喃喃的說,講完這句後就將視線轉回電腦螢幕前,結束這個話題。

對當時的我來說,學姊這番話像一封哈利波特裡的咆哮信,血淋淋、震耳欲聾且難以忽視,但也讓我對這樣的來者不善感到暴躁,沒能靜下心來領受背後的意義。

『什麼東西呀,她憑什麼用一撮頭髮評斷我這個人?』是我當時內心的不解與防衛。

可惜在我還沒找到這個問題的解答前,就離開了山城。後來進到滑航,偶也會從他人口中收到類似的信,例如地訓老師曾在我練習問客人要喝茶還是咖啡時,訕笑的問「你畢業沒多久對吧?」。慶幸的是咆哮信的顏色越來越淡,音效也從一開始的嘈雜煩人,變得慢慢有了語意。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工作時接收到的評論主題,已從「你做事看起來很年輕」轉變成「你長得好年輕喔」。而曾經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把批評的球打回去的羽球選手,也終於明白這是場籃球賽,把批評留在手中從容的運,才具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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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想起這些往事,是因為最近工作裡有位年輕妹妹,初生之犢常惹得主管心情不美麗。妹妹很單純也很自責,姊姊我在一旁看著她,不斷想起自己。很喜歡「修」這個動詞,修行的修。「還有很多東西要修。」我們都是吧!


豆皮不要修 這輩子這樣就好了


2022年4月24日 星期日

在我成為井井有條的大人之前

 
和R分享,離開滑航後,每個工作場域中遇見的人都很單純。這裏指的單純,是如同圖片透明度百分比的中性數據,無關善惡。

「要怎麼描述這樣的人呢?」我問R。

「嗯...看得到底。」R肯定的說。

「喔喔,那我也算看得到底的人吧?你看我都到處把自己的東西公諸於世。」第一次聽到如是形容,覺得可愛。

「沒有,你那些都是自己從很裡面打撈出來的。」R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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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去年疫情爆發到現在,也一年過去了。不論是以護理系畢業或疫情作為分界,都有種恍惚於世的真空感。時間夾帶著疫情,變成一支間距稀疏的梳子,好多事情都被大方的滑過了。

2021年一月,正式從護理系畢業;三月完成國考,月底執照都還沒拿到,就到台大癌醫內科病房上班。

雖然一直對「成為一位在台灣臨床工作的護理師」感到不置可否,但隨著身旁同學紛紛去醫院面試、報到,我也從善如流的前往了。睽違兩年再次擁有一份全職工作,理當珍惜能自食其力的現狀,但草莓如我在單位待了一個月,還是遞出了離職單。

單位氣氛很好、學長姐無不包容有耐心,所有Dcard上哭訴臨床新人面臨的人為壓力,我幾乎不曾有過。但醫院制度裡趕鴨子上架的不合理,還有大家身上那股理所當然的無私奉獻精神,讓我窒息。

後來人們問起我為何離開,我都以一句「在那裡一個月瘦了五公斤欸!」的生理數據為底牌,假想人們都將身心健康,當成所有選擇時的第一層濾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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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離開癌醫後,很快就接到聯合醫院護理部的電話,那是一個公衛護理師的職缺,朝八晚五正常班,業務是到各大機關、公司行號舉辦衛教課程,並在假日偶爾支援健檢服務。

公衛護理和居家護理同為一個單位,辦公室裡公衛四個居家三個,雖然有女生的地方就有小圈圈,但感激大家的單純,不論多讓人皺眉的惡意,都像是辦公室地板上的棉絮,輕輕用滾輪一黏就消失了。

強運,進聯醫不到半個月就三級警戒,上一個承辦人事先規劃好的課程全數取消,公衛護理師都回到辦公室成為人力的盈餘,排班支援其他單位的工作,開始天天去疫苗接種站報到的日子。

醫院由門診部派出施打人力,我們其他單位負責支援的,都是門診姊姊們的小妹。當時和同事私下嚷嚷工作上的不公平,現在回想起來,都是能一笑置之的荒唐鬧劇。那些坐在打針臺上,不時被門診姊姊品頭論足的日子,讓我開始好奇有什麼工作隨時都得戰戰兢兢,經驗是輔具而非武器。

支援的日子一天一天過,老實說這樣的生活輕鬆寫意。每天都有防疫便當吃,打針人潮少時還能滑手機背單字,晚上都在上英文會話課。不知道這樣快樂的日子要持續多久,剛好八月底看到家附近國小短代甄試,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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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大學畢業時曾吐出的官方說法,「等更認識世界與自己,身而為人不再心虛時,就回去當老師。」是現在嗎?

看身旁大學同學當老師當了行之有年,自己親身體驗卻是第一次。一個學期的短代不長,當時唯一的目標,是讓班上二十六個小鬼好手好腳等到原班導出院,可喜可賀有達成。可能因為沒經驗,也肇始於自己如履薄冰的個性,常常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就連學期末家長請吃的大餐、傳來的感謝訊息,對我來說,都像是一則則親切的玩笑。

在永小的半年,收穫遠大於付出。永遠記得週五火車南下竹南,一坐進R的副駕開始大哭,激動著自己終於替身上多年的傷痕,找到了意義(詳見青春住了誰)。而這半年小學老師的初體驗,也讓我確定自己當年所言並不只是厥詞,便報名了研究所,要把當年未盡的教育學程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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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回到台中,和也在中部工作的R一起住在台中海線。這裏地廣風大,但在雲林海口待過後,了解再怎樣稀疏的人煙,都是值得珍惜的。

距離研究所開學還有大半年,待業的空白還有內外交相賊的輿論,讓我在好些時候,會拉一張椅子,與自己的人生面對而坐,質問是哪步走錯了。甚至在母親一臉憂愁問我要不要去考公務員時,激動的反問她如果我想當個安逸的人,當初就不會從滑航離職了不是嗎。

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對每份工作或學習(大部分啦)都問心無愧,卻仍因爲沒有一個讓長輩安心、覺得穩定的職業標籤,而淪落成一個讓人擔心的孩子。

在尋得現在這份小工作(R如此稱呼它)後,上述的糾結暫時有了緩頰,雖然是一個有生以來做過最單純的工作,但「被工作需要」的成就感真是好用的東西,它也是一張能pass許多質疑的免死金牌,例如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還有我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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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是郭采潔的歌,但我都聽COVER例如這首:









2022年3月22日 星期二

202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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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聽伍佰,在客廳用電視放youtube配飯,伍佰的歌像松露或烏魚子,超級厲害,但我還沒長出識貨的耳朵。R問我朋友之中有誰是伍佰迷?想了一下,「好像只有士昌。」士昌是精神實習時認識的病患,曾在陽光灑落的會客室,大聲唱挪威的森林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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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是找工作及等待研究所放榜的日子。無業的焦躁及徬徨就不贅述,我把它當作是想成為自己,就必需承擔的成本與副作用。最感激的人是R,對我的每個選擇都支持並尊重。焦躁的週期來臨時,一天就這麼在書桌前改履歷、滑求職資訊中過去,傍晚時分蓬頭垢面打開家門迎接下班的R時,他的微笑能讓我瞬間放下一整天「無所事事」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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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申請了幾間私校、工作找的也是薪水不高的職缺,已經能想像長輩得知時那不以為然的表情和憐憫。前陣子看楊照評論台灣教育的書,才意識到原來我也是被學歷、成績標籤深深洗腦的被害者(加害者)。新生兒出生時,爸媽口中的「只要平安健康快樂就好」的期許,是什麼時候加了但書的呢。

2022年2月6日 星期日

白毛山:新年快樂

年假的尾聲,和R一家再訪谷關七雄,這次的目的地是白毛山。自一月底失業後,頻繁跑步、騎單車、游泳和爬山好幾回,雖然比起三鐵訓練的標準仍力有未逮,但這樣積極的動動手腳,每每想起還是暢快。

一早是慵懶的開頭,七點自然醒在家吃早餐,邊玩貓邊看著大家張羅登頂後的食材與用具,八點多出發前往谷關。

氣象預報說這兩天不會下雨,但陽光還沒起床,沿途景色像是買新手機但保護膜還沒撕開,有些霧霧暗暗。隨著披頭四歌聲的相伴,越往山裡走,陽光也漸開揚了起來。

年假加上好天氣,白鹿吊橋附近已停滿車,我們停在離吊橋遠一點的大甲溪發電廠旁,警衛先生說勉強可以。

從白鹿吊橋抵達白毛山登山口,要走約三公里的林道。林道是友善好走的水泥緩坡,一路上樹林庇蔭,氣溫舒爽,遇見好幾組人馬往上,心想等等需要攀繩的地方,一定很熱鬧吧!

開爬,一路多是階梯和攀繩的路線組合,迎面而來是早已攻頂要下山的山友,互相等待攀繩需要一些耐心。R問我,喜歡樹多還是人多的路線?覺得越來越多人爬山是件好事,但我更享受膽小的自己,被寂靜山徑逗弄心靈的快意。

一開始我們一行六人魚貫走在一起,突然後方傳來一聲有朝氣的「前面的人加油唷!」,回頭一看,是一位身材壯碩、意氣風發的小哥,正親切的向我們招呼。原本以為小哥是嫌我們慢想超車,後來爬升幾公尺後又追上了他,便小聊了幾句。小哥說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座山,他家住東勢,今天剛下大夜班,就直接坐公車來谷關爬山。

小哥很熱情,一句發自內心的「新年快樂!」是他與每位山友碰頭時的基本盤。走在後面默默聽他社交,他會熱切詢問每個人來自何方,並在擦身交會的有限時間內,搶答般對該地方給予一些很大眾的讚美;他也大方稱讚旁人,當看到有情侶停在路旁拍照,一句「有帥哥美女耶!」鏗鏘有力毫不吝嗇。一些年輕的山友,會用婉拒信義威秀一樓信用卡業務的態勢,用客套的語助詞或口頭禪,圓寂這段淺緣;也有一對叔叔阿姨親切又有耐心,和小哥你來我往閒聊了好長一段。

R和我會用「氣質特殊」來描述小哥這樣的人。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們總能在人們語落的第一顆音起,就嗅到每個人的氣質特殊與否?是那一箭穿心的直爽與真切,讓他們在相對高冷的人群裡露出破綻嗎?「我有時候也很熱情ㄚ」我向R提出質疑。不懂不懂。

攻頂前短短的山稜,會讓人想念鳶嘴。白毛山的三角點是一片平坦的腹地,有大大的涼亭,還有交錯於樹叢間的平坦空間,像是天然的包廂,能讓人們無疫情之憂的各自吃食相聚。

男生揹了爐具、水與食材上來,我們面向東卯煮了一鍋熱呼呼的蔬菜湯麵。在不燒山的前提下,在山裡擁有一顆爐頭和瓦斯爐,絕對是最富足的人。

下山的時間晚,R和我慢慢來,一路上人聲稀少,山徑又變回樹多多的平靜樣態,我們還遇見一隻肥肥的藍腹鷴,踏著沙沙的步伐,信步在竹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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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前的秋天,R一家也曾造訪白毛,但那天我對丁藺(R之父)心有齟齬,任性的要R陪我改爬大坑。如今白毛和我們都還安在,我們也終一起上山。在一起攀上山頂的一年多來,有笑有哭,有遠有近。我看了看伊娜(R之母)和丁藺的包包:無私的分享、閱讀聆聽彼此、善良,還有不吝於說出口的愛,就是讓我們走完這條山路源源不絕、卻也最珍貴的行動糧吧!


我在看光 落在你臉上 




2022年1月31日 星期一

屋我尾山:小年夜爬

過年前夕,和R回到家鄉台中,來走一個谷關七雄。是聽聞外縣市的山友會特地來台中爬山後,才意識到住在離谷關車程一小時的台中市,是件多幸福的事。

一早發懶睡到七點,將近八點從北屯的家出發,往太平方向駛去,在軍功路麥當勞買早餐、建功國小旁買飯糰,九點半抵達屋我尾山麗陽登山口。登山口很有治安死角的味道,一筐一筐的回收物堆在登山口旁的空地,地上還散落了大大小小的家庭廢棄物。除了我們之外,路邊只停靠了三輛車,看來今天的山很是清閒。

開爬,一開始找路徑有些辛苦,或許是我們讀離線地圖讀得不夠仔細,從河谷太快就想上切,還爬到一個差點下不來的山壁。而第一眼覺得窮途末路的方向,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才發現一個黃色布條靜靜掛在眼前。沿著山壁繞行並下切河谷的這一段,與其說硬,倒覺得是疏於維護所以危險。邊走邊想這段若摸黑走還不摔死?便做好了只要過中午,不論爬到哪都要撤退的心理準備。

離開河谷開始上切,路徑漸漸清晰,地面多有木階指引。爬山經驗不算豐富,但這是我最勤於查看離線地圖、仰賴前人登山布條的一次。山中杳無人煙,沿途我們遇見三組人下山(兩個獨攀男子、一對男生朋友),就再也沒看到人了,好奇大家小年夜都去哪裡呢?

慶幸在一點以前攻頂,三角點空無一人,我們肆無忌憚的直接靠著柱子休憩、午餐,這次泡了國寶茶上來,R不喜歡,但不論是什麼茶,能在山上喝熱熱的東西已經很療癒了。山頂樹林遮陰,沒有遼闊的視野,但我喜歡山景迷藏於枝幹的若隱若現,內斂。

下山的腳速是上山時不能比的飛快,大概除了河谷前後那段外,都能踏實地走完。大概兩點時,先是鼻子聞到冷凍庫的味道,眼睛接著發現起霧了。起霧的空氣冰冰的很好聞,像是小時候在超市幫媽媽拿冷凍水餃,打開冰櫃就捨不得關上。此時太陽也露出臉,光線直率穿透樹葉與枝幹,那模樣就像人們畫的太陽,或深或淺的光束,筆直朝大地發散。我很少遇見太陽的這個模樣,很是驚喜。

最後一段河谷,聽見不遠處有明顯人聲,才發現是早上在離三角點0.4km處,與我們擦肩下山的兩個活力充沛的男生,疑惑他們怎麼還沒回到登山口呢?後來在攀岩處看到幾片未乾的血跡,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留下來的。

回到登山口,感謝山神感謝老天爺,讓我們平安完成這趟旅程。

粗粗行程表

09:28 麗陽登山口
12:38 抵達屋我尾山三角點
13:16 開始下山
15:40 麗陽登山口






陽明山東西縱走:山與友

一月底和C及其友人幸運抽到排雲,本懷著雄心壯志,想趁著雪季遊客少,一親玉山芳澤,可惜後來因種種因素無法成行。所以原本留給玉山的日子,索性和C去了趟陽明山東西縱走,從清晨燃燒到黃昏,實在過癮。

所謂陽明山東西縱走,是從陽明山東邊的風櫃嘴登山口始,依序沿著陽明山境內登山步道,攻頂頂山、石梯嶺、竹篙山、七星群峰、大屯群峰、面天山和向天山等上上下下十個山頭。網路上說依天氣、路況和個人體力,全程走完需要十到十二小時不等。對陽明山不熟,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午後的濃霧瀰漫及濕冷的雨,好在縱走路線途經不少公車站牌,隨時能撤退,完全不擔心因天氣受困的問題。

當天凌晨五點從永和騎ubike前往劍潭搭公車,費時五十分鐘。一來想說要燒就燒得徹底,二來從劍潭往風櫃嘴的公車六點十分發車,對不上首班捷運的時間,三是我還沒在台北騎過機車。平日早上的公車載客數清閒,除了我們之外,只有兩組同要爬山的乘客。六點四十抵達風櫃嘴公車站,司機還貼心提醒大家登山口的方向,下了車往右邊上坡前行,進入左側由溪水聲結伴而行的石階,二十分鐘後就抵達風櫃嘴登山口。

從風櫃嘴到冷水坑這一段路,都是整修完善親人的階梯緩坡,早晨時分沒什麼人,霧氣氤氳,路上隨處可見豪邁種下的牛糞,有些已出產多時,上面嵌滿雨滴細小的刻痕,有些還新鮮濕潤,像是做失敗的布朗尼。

上次和C爬山,已是去年的大坑和鳶嘴,C在這一年間,又默默撿了些山頭,她輕鬆自如的說,「四十一座了~」。我一直很佩服C的默默,默默的登山、讀研究所、工作、學習新的事物。相較於大多數人,一當生活中獲得什麼甜頭,都會忍不住張揚與炫耀(例如每次爬山不發個限動心裡都會難受ㄉ我),但C都沒有。

雲霧依舊,走在擎天岡步道,遠方的景致只有濃淡不一的白色,每當登山遇到白牆,沒耐性的我竟都能被大自然輕易的說服:「以後再來一次吧,那時必定有不同的景色。」如果從小就開始接近山,或許就能更早接受時差與等待。

來到冷水坑,我們坐在面向七星山的涼亭吃早午餐,三明治配紅茶和餅乾。昨晚睡前做了三層三明治,是毫無手藝需求的肉鬆+炒蛋+苜蓿芽+起司+雞胸肉大雜燴。雖然隔夜的三明治軟軟冷冷,但運動過後食慾大增,熱呼呼的紅茶配上三明治,還有遠方的七星山,連自己都覺得真是太好吃了。

吃飽喝足,朝七星山前進。此時雲霧漸開,毫無遮掩的陽光搭配七星一路上升的階梯,再加上人潮熱絡,口罩得全程戴上,這應該是整段縱走中最讓人不耐的一段。七星主峰、東峰擠滿了人,於是我們沒有停留,繼續往小油坑走。沿途空氣中瀰漫著硫磺味,很香。

在小油坑遊客中心裝水,從這裡去到大屯群峰登山口,要走一段大馬路,雖然路旁建置了專屬行人走的步道,但我們在有樓梯上下的木棧道和平坦馬路中,選擇了後者。來到大屯登山口,是筆直的階梯一路往上,陽光灑落,「應該是不會下雨了唷」,我在心中僥倖的偷笑。

從主峰通往西、南峰,是縱走中最好玩的一段。有攀繩、有泥濘,絕不會無聊的路徑。登上西峰時,雲霧漸散,淡水河像一條深藍色的緞帶,點綴了灰黑的城市叢林。結束了大屯群峰,已有八座山頭入袋,剩下最後的向天和面天山

行百里半九十,向天和面天山不難,難的是如何讓自己堅持再繞上兩個山頭,而不是直接去清天宮坐公車下山。面天和向天山,都是很單純的步道石階,但持續一天運動的反饋,已漸漸在雙腿上顯現,分不清開始煩躁的,是身體還是心靈,我趕忙放幾首椅子樂團的歌,讓大家冷靜些。

當攻頂第十峰向天山後,天色也漸暗。雖然摸黑下山是預料之內,但天光與黑暗的交界時分,是一個照妖鏡,映照出我最脆弱多疑的一面。偌大的山脈裡,真的沒有一個討厭我的人嗎?曾和R自述,夜爬就像本來一起爬山的朋友「光」先撤退了,就算開了頭燈有了照明,但那也只是在和光傳Line或打電話。光不在,就是不在了,而這樣的失去,讓人灰心。

傍晚六點半抵達清天宮,結束一天行程。沒等多久就搭上小巴回到繁榮。能和朋友一起爬山,就像和朋友變成室友卻不吵架般難得。謝謝C。

粗粗的時程表

06:10 搭上劍潭市民小巴1
06:41 於風櫃嘴站牌下車
07:01 風櫃嘴登山口
07:40 頂山三角點
10:12 冷水坑遊客中心(休40分)
12:30 小油坑遊客中心(休20分)
13:37 大屯山登山口
14:15 大屯主峰
15:00 大屯西峰(休20分)
16:59 面天山三角點
17:15 向天山三角點
18:26 清天宮登山口


謝謝C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