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7日 星期六

鹿港 - 書集囍室及其他



難得回中部卻雷雨連綿,不甘心待在室內發霉,於是選了一支家裡最堅固的傘,訂一宿背包客棧的床位,和R來個鹿港二日遊。

一直對彰化有很深的歸屬感,如同小雞銘印。小時候住大村、在員林讀書、有幾年的每個禮拜五,都會和爸爸從員林坐區間車到彰化市看牙醫。而鄰近鄉鎮的老街、濕地和廟宇,更是學校校外教學的首選之地。雖然只待到小學畢業就移居台中,但長大後若聽聞別人老家在彰化,總比遇到台中同鄉興奮更甚。(後來,當遇上台中人互相認親的場合時,我甚至只在一旁安靜微笑。「讀完高中就離開了」,是給自己與它疏離的理由)

和R相約台中火車站集合。自從有了公車專用道後,從家(中港新城)坐公車到火車站的時間大大縮短了,離峰時甚至只消二十來分就能抵達。國高中時一中街是集玩樂自習補習於一身的神聖之地,就算單趟公車要耗費近一小時,我每個周末依舊搭得甘之如飴。它就像一本青春修練手冊,每條小巷小店K書中心隔簾內,都藏著年華正盛的秘密。

公車過火車站不停,才知道舊站前的公車站已經不見了,匆匆在干城下車往回走,回到消瘦了的舊站。大廳有幾分<螢火蟲之墓>裡戰時車站的蕭瑟,我瞥了一眼不多停留,怕真看到螢火蟲,吃著莘莘學子青春碎片長大的那種。

從台中坐火車到彰化並不遠,剛好是把煩惱傾滿一簍的距離。在市區逛逛吃頓午餐,便到光南旁的彰化客運等車前往鹿港。一直覺得各鄉鎮的客運站是全臺灣最浪漫的地方:佝僂老者與他內容物萬千的大小提袋,他們大多獨行,但總能和車站裡的人都攀上幾句;牆上如同臺灣溪流般綿密的大小地名(e.x.頂番婆、馬鳴山、林子頭),它們對我來說是這麼陌生,卻也可能是讓在場任何一張臉孔溫柔的詞語。

彰化到鹿港的班次密集,十來分鐘就一班,我們隨著一群制服上掛著畢業生的國中生們上車,半個小時就來到鹿港。

雨中的鹿港老街,大雨沖走了人聲鼎沸的觀光,水氣掩蓋炭烤香腸的煙與肉味,古蹟害羞的冒出新芽,我們走在紅磚巷裡,處處飄香。鹿港依舊如記憶中迷人。長大後,在外面看得多了,更能體會這些廟宇樓房如是珍貴。






這次鹿港行最喜悅的收穫,是認識一間巷子內的獨立書店,名叫書集囍室。距離龍山寺不到三分鐘的腳程,這間書店像是一棵小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靜靜生長在小巷裡行光合作用,儘管我遇見它的那天下著大雨。




是在彰化市的一張活動海報上看到這書店名字的,便記著要來看看,就算瞄一眼也好。這種以個人理念獨立經營的場域,總讓我躊躇又好奇。因為它們大多有著自己的性情與風格,也沒有被商業思維磨耗掉獨特的稜角;對生客來說,每進到一間店,就像新認識一個人。每每我總是怯生生走進,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摸索每個新朋友。

住過和店主人聊幾句不太投機,整個晚上只好躲在樓上床鋪寫日記的青旅、也逛過一間老闆話不多,但店內氣氛舒適自在、讓人想賴著不走的小小書店。就像是工作中遇見頻率相投與相異的同事一樣,機率機率罷了,畢竟人的相遇,光是緣份本是就是一樁美意,但我終究不能釋懷每一次的無法傾心。是不是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難拋開自己、放下身段,與人平起平坐,所以在遇見不同世界的人事物時,才會滿心躁動?

和R在早上十一點多踏進書店,看似才剛開門沒多久,老闆一個人拿著抹布水桶忙進忙出,適時的對我們遞上幾句提點與問候,「這盞燈的這頭到那頭是新書,其他都是二手的。」我趁機環顧了店面,陳列的空間小巧,「啊書都沒有分類,自己隨便看囉」。書店裡的書人文歷史類等非文學類幾乎占了九成,其餘的一成是老闆兒子喜歡的偵探小說,和一些臺灣經典文學。

這盞燈到那盞燈中間是新書



老闆是位溫文儒雅卻不失待人熱情的文史工作者,當他發現我們正對一本書或屋內的磚瓦定神探究時,就會興致高昂(但又能保有一定的氣質)向我們娓娓道來一段故事。目測老闆年紀大概長我兩輪,但言談中並沒有長輩教誨年輕人的咄咄。他和我們分享工作經驗、分享如何享受興趣並維持生計,他的人生並非一帆風順,也不是人們眼裡的菁英,但聽他說人生聊歷史,就像坐在龍山寺前的樹下,喝下一杯熱呼呼但不燙口的茶,順口、利胃,也暖心。

書店建築的前身是住商合一的街屋,前屋主的大名鄭永益至今還亮在屋前,從修建完成到今天已過了八十餘年。老闆說一般接收老屋的新屋主,接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名字改掉,雖然他不姓鄭,但還是決定保留老屋的原貌,是他對歷史的尊重。他對於老屋新用的理論我已忘的差不多,但記得那是溫和的他在交談中,唯一有些批判的話。「現在的文創若結合老屋,總會將硬體改成迎合現代人的硬體和格局,屋子就只剩下空殼和名字。」老闆說,我們學歷史的人啊,比起建築的創新工法,更著迷斷垣殘瓦背後的故事。


最上面有 鄭永益三個大字


買完書後老闆邀請我們到房子的後頭走走。掀開簾子,後頭是供人沏茶吃甜點的悠閒空間,再往後是一處讓人耳目一新的廚房,大方厚實的長桌、手工製作的木椅,富有巧思的擺設與廚具,讓人驚艷但毫無距離的才華洋溢。





老闆說有客人會在這裡坐一個下午,靜靜讀書
書桌的桌面是一張世界地圖~





「之前是沒有限制帶外食的,直到有次假日一群年輕人帶飲料來,飲料灑了整個階梯,也沒告訴我們就走了。」老闆苦笑的說



後院的角落有一顆防空洞,可惜近日的豪雨讓洞裡積水幾乎滿溢,從上面往裡看,變成一個神秘的黑洞。





hen有巧思的洗手台

真的很會

脫了鞋往二樓攀去,是讓屋子為之一亮的天井。從麻六甲到新加坡、再從新加坡到金門,都遇過這種為屋子開光(自己取的)的設計。雖然如今我住在十幾樓的大廈裡,為什麼覺得站在天井時,比現在離天空更近呢?






大學的時候也曾想過以後要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店,但近年來這股文創風氣興盛,一度覺得「在一個地方、開一間小店、做一些小事。」很容易只會流於自我實現(講話很含蓄)。直到這天遇見黃老闆,遇見書集囍室,才發現原來所為格局無關職業,無關地域,好像跟你自己比較有關係。

2017年6月3日 星期六

親愛臺灣人

一場鋪天蓋地的豪大雨,讓桃園機場所有的班機都亂了套。回來的班機落不下來、要離境的班機出不去,後續航班也因為等不到飛機交接而無限延遲,雞飛狗跳。

這天執行一個中國二線城市來回班任務,從台北出發的時間已比表定時間晚了兩個多鐘,幸好客人多是豪爽的中國團客,大手一揮毫不在意。

回程可好,客人還沒登機,看到PIL(旅客名單)心裡就先倒退三步:滿滿的VOML(素食餐)、NBML(不吃牛肉餐)和CHML(兒童餐),紮實的台灣團客陣仗。

果不其然,登機時照例站在走道旁招呼歡迎,迎面而來的人們是雕像,我看著自己的笑容和問候像鳥屎,不知好歹的潑在面無表情雕像臉上,好在他們也毫無反應。當遇到對問候充耳不聞的人時,有時我會抓緊那幾秒鐘深深直視他們的眼睛,再用笑容加速直搗的速率。但總是只探得一片由眼皮撐起的昏暗。

偶爾會遇到街頭藝人喬裝成的雕像。

「晚安您好」我說,

「不好!!!」他舉起手嫌惡的拍掉我那口鳥屎,眼神有些挑釁。

上次遇到同樣的句型,是一年前延遲四個小時起飛的雅加達回台北,主角是一位西裝筆挺的台商。

在這片土地生長二十來年,仍無法理解這些機轉理直氣壯生成的原因。

「給我一條毛毯。」
「不好意思我們毛毯都發完了,剛剛有把客艙溫度調整,會冷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好嗎?」
「我們老人家欸,冷死你負責?」

「小姐飛機還在滑行很危險,請先坐下~」
「我拿一下東西不行?」

好像對他們來說,人與人之間是一條以金錢交易、地位、親疏關係劃分的界線,他在那頭我在這頭,那頭是用絕對值包容的至高領土,不論態度如是惡劣、邏輯多麼棘手,絕對值一下,| |,再荒唐的負值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純粹有理的正整數。

是不是在成長的過程中,少了一些同理他人的練習?回到線這頭,身為對立端的我,又該如何在不跨越界線的前提下,成為對方的盟友非敵人?多想在躲進三號門廁所隔板翻完一輪白眼重新微笑走回客艙後,能悟透這些難題。


撫慰人心的馬貓(大馬貓咪)